回到家,常樂謹遵林文娟的教誨,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姥姥出門做最後一次電療,才開始行動。
她盤算着:從姥姥出門到做完電療至少得半小時,領電飯煲可能還得拉扯一番,她隻有一個小時的行動時間。
清理個冰箱而已,根本用不着——
冰箱門一打開,一股混雜着飯菜馊味和陳年腳臭味的複雜味道撲面而來。
常樂被熏得眼泛淚花。
輕敵了。
她回卧室找了幾個口罩,一層一層捂住口鼻,又從抽屜裡翻出小時候的泳鏡,還戴上了姥姥的橡膠手套。
從頭到腳全副武裝後,常樂再次拉開冰箱門。
白慘慘的光,映在她臉上。
冷藏區簡直像個大型細菌培養皿。
常樂屏住呼吸,把剩飯剩菜、爛了的橙子、焉了的蘋果、流汁水的紅提、長綠毛的黴豆腐、像結了蛛網一般的榨菜罐子統統倒進垃圾桶。
冰箱上層空了一半。
第二波是是帶包裝的食品,她挨個查看保質期和食物狀态。
和田大紅棗,過期三年,扔。
好味道鹵豆幹,袋子脹氣了,扔。
老幹媽辣醬,過期十年???扔!
草莓酸奶,過期五天……留牌子,賜香囊。
一頓操作下來,冰箱又空了一半,垃圾桶已經滿了。
剩下的都是些散裝食物,用塑料袋包着。有的她能辨認出來,比如半根臘腸,一袋豬油渣,碎成沫的茶葉,還有各種鹵料。
還有的,她實在猜不到是什麼,看模樣也挺磕碜,索性大手一揮,統統發配垃圾桶。
下層就好清理多了。常樂認為,食物一旦被冷凍,就進入了永生狀态。隻要不過期得太離譜……
一袋拆封的水餃,過期六年。
哦,就是它,像鬼一樣纏着常建民。
她毫不留情地将這袋水餃塞進垃圾袋,以絕後患。
還有一些凍貨,看一眼就倒胃口,比如一袋凍得像石頭一樣硬邦邦的饅頭,一包不知流傳了多少個世紀的腌魚,一團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什麼部位……
統統扔了。
殺伐決斷,大快人心,酣暢淋漓。
常樂整整清理出三大袋垃圾。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她拎着沉甸甸的垃圾袋出門,尋找最佳抛屍地點。
她在小區裡四處晃悠,避開主幹道,專往偏僻隐秘的林子裡鑽,遠遠地看見熟人,或者聽見熟悉的聲音,就迅速掉頭。
就這樣,尋尋覓覓,躲躲藏藏,她終于在一個人迹罕至的角落,找到幾個碩大的墨綠色垃圾桶。
常樂提起一袋垃圾,在空中掄了個半圓,痛快地甩進垃圾桶。
接着,第二袋、第三袋……
垃圾摔進桶裡,發出沉悶的聲響,她心裡的石頭也跟着落地。
常樂确信這個地方絕對隐秘,因為她回去的時候差點迷路。
打開家門,她一眼就看到地上有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裝盒。看來姥姥已經凱旋而歸了。
常樂扯着嗓子喊:“姥姥,電飯煲領回來啦?”
姥姥沒回答。
過了會兒,廚房裡傳出了姥爺的聲音:“樂啊,你過來一下。”
語氣聽上去有點委屈,像剛剛被訓斥了一頓。
常樂做了個深呼吸,換好鞋後,若無其事地走進廚房。
姥姥和姥爺站在冰箱前,一個臉色鐵青,一個戰戰兢兢。
“怎麼了?”常樂看看姥姥,又瞅瞅姥爺,佯裝好奇,“你倆吵架了?”
姥姥緊繃着臉,怒瞪着常樂,氣沖沖地問:“我問你,我冰箱裡的東西呢?怎麼少了那麼多?”
“啊?”常樂一臉無辜,“什麼東西?我不知道啊,我剛從外面回來。”
姥爺當場揭穿她:“你下午不是在家嗎?我聽到你在廚房裡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幹嘛。”
常樂聳聳肩,“我來找吃的啊,中午沒吃飽。吃完我就出去了。”
姥姥皺起眉,“出去幹嘛了?”
“閑得無聊就出去走走呗,你不是讓我别老悶在家裡嘛。”常樂沖她眨了眨眼,“姥姥,我聽話吧?”
姥姥一個鐵砂掌猛地襲來,摁住她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掐住她的後頸,把她抵在冰箱上,逼問道:“說!是不是你幹的!”
“哎喲喲喲疼!”常樂的臉都被蹂.躏得變形了。
她哀嚎着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說還不行嗎?你先撒手!”
姥姥強忍着怒火,松開手。
“說啊,扔我東西幹嘛?是不是你媽指使的?”
常樂搓了搓臉,又揉了揉後頸,吐槽道:“姥姥,你也不看看你那冰箱,菜都馊了,水果都爛了,還留着幹嘛?我下午來找吃的,一打開冰箱,嚯!一隻大蟑螂差點飛到我的臉上!還有幾隻在飯菜上面爬來爬去,惡心死了!我就把剩飯剩菜都給倒了。”
姥姥打開冰箱,上看下看,滿臉狐疑道:“蟑螂?冬天怎麼會有蟑螂?”
“真的有!”常樂信誓旦旦地保證,“就跟變異了似的,又肥又大,還會飛!可能是咱們家夥食太好了吧,每天都有剩飯剩菜,所以蟑螂都跑到這裡過冬了。”
姥姥臉色有些難看,仍半信半疑:“廚房我每天都打掃,幹淨得很。”
常樂睜大眼,繼續吓唬她:“冰箱裡有很多小孔、小縫,各種犄角旮旯的地方,你不知道吧?蟑螂最喜歡藏在裡面了。所以,千萬!不要!再把剩飯剩菜放冰箱了!”
姥姥一時吃癟,臉上有幾分尴尬。
過了會兒,她才不情不願地說:“我以後用保鮮膜罩起來。”
她繼續檢查冰箱,又問:“我那些豆幹、紅棗、綠豆糕呢?也都給扔了?”
常樂:“姥,那些東西都過期好幾年了!”
姥姥瞪她一眼,“放冰箱裡怎麼會過期呢?溫度那麼低。”
常樂:“……”
姥姥,你退休前好歹是個人民教師,怎麼連這點常識都沒有?
常樂隻好繼續扯謊:“姥,你多久沒拿出來看看了?那些袋子裡都長蟲了,白花花的,還在蠕動……”
“噫額,别說了,惡心死了。”姥姥瞬間變了臉色,擺擺手,“算了算了,扔就扔了吧,反正家裡也沒人愛吃。”
接下來,就是冗長的對賬環節——
“我黴豆腐呢?”
“長毛了。”
“這很正常啊,黴豆腐本來就要長毛。”
“長綠毛就有點驚悚了吧?”
……
庫存清點到最後,姥姥又有了重大發現:“那幾包散裝的東西呢?那些都沒有生産日期,總不可能過期吧?那半截臘腸,我還打算今晚炒大蒜葉呢!”
常樂:“扔了。”
姥姥:“鹵料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