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假期匆匆過去,初八這天,是社畜們的集體回欄日。
常家一家老小,退休的退休,失業的失業,坐月子的坐月子,都對收假這件小事不甚在意。
唯有常建民,從早上起床就愁眉苦臉,在車上雙目無神地望着窗外,念經似地說了十幾遍“我怎麼還不退休啊”,然後又是一陣長籲短歎。
“爸,你的工作已經夠輕松了。”常樂開着車,一臉無語,“朝八晚六,還有雙休,有什麼可抱怨的?”
常建民又是一陣歎氣:“你不懂,我一畢業就進了這個單位,在同一個崗位幹了三十年,期間也就換了幾次辦公室,來了幾個新同事,其他的什麼都沒變。你懂這種三十年如一日的感覺嗎?”
常樂無言以對。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她是沒機會吃這個苦,或者說,享這種福了。
下車時,常建民才想起最重要的事:“對了,今天我有個快遞送上門,我留的是你的電話,你幫忙收一下。”
常樂覺得莫名其妙:“為啥讓我收?我媽一直在家啊。”
常建民視線躲閃,“你反正在家……就幫我個小忙呗。”
“哦。”常樂秒懂,“是不能讓我媽知道的東西?那你直接寄到快遞站,下班了再來取呗。”
常建民支支吾吾:“是那種……比較貴重的東西,我怕……放在快遞站,你懂的……”
常樂狐疑地蹙起眉,思索幾秒後——
“無人機?”
常建民臉上浮起一抹心虛的微笑。
常樂驚詫得聲音都高了八度:“你還真買了?”
常建民解釋道:“我是覺得,現在的科技日新月異,我應該緊跟時尚潮流,多嘗試年輕人喜歡的東西,才能不被時代抛棄。”
什麼叫欲蓋彌彰。
常樂無語地翻白眼。
“有幾個年輕人舍得花一萬多買個大玩具?”
“沒那麼貴。”常建民急忙解釋,“在網上買要便宜點,不到一萬。”
常建民下了車,又折返回來,趴在窗邊交代道:“快遞就放在你房間,等周末再給我。千萬、别讓、你媽看到!”
常樂“啧”了一聲,不耐煩地擺擺手。
“我收了就是我的了,等我玩膩了再給你吧。”
送完常建民後,常樂回到家,打算先補個覺。
眼睛剛閉上,手機就響了。
拿起一看,是珍姐。
“喂。”常樂接通電話,心頭浮起一絲疑惑,失業後,珍姐很少在白天聯系她。
難道是前公司的事有進展了?
果然,珍姐第一句話就是:“常樂,仲裁的時間定下來了,這周五上午,你來嗎?”
常樂騰地一下坐起來,“來啊!”
“行,待會兒我把時間地點發你。”
電話挂斷後,珍姐的信息随之而來,常樂的心也開始躁動起來。
假期結束,一切都步入正軌。有仇報仇,有冤報冤。該是她的,一分也不能少。
她正構思着複仇大業,電話又響了,是個陌生号碼。
“喂,是常女士嗎?您的包裹到了……”
常樂飛奔出去,在門口花壇邊簽收了快遞。
快遞盒上的地址隻寫到樓棟,沒寫門牌号,估計是常建民有意為之。
常樂嗤笑一聲,心想,她的老父親要是肯把這點心思花在工作上,也不至于臨近退休還隻是個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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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城的前一晚,常樂在餐桌上宣布了這件事。
家人們都如臨大敵。
林文娟緊張地問:“要不要我陪你去?”
“别。”常樂擺擺手,“又不是小學生吵架,還要找家長,多丢人啊。”
林文娟還是不放心,警告道:“吵架可以,千萬别動手!”
常樂被她逗笑了:“我是去合法讨薪,又不是幫派火拼。别想得那麼可怕。”
“對,現在是法治社會,别老喊打喊殺的。”常建民安慰完林文娟,又問常樂:“以你現在的開車水平,上高速還有點危險,要不我請假送你去?”
常樂一口回絕:“不用,我叫順風車就行。”
姥爺沉吟片刻,給她出主意:“要不,我在抖音上幫你發條讨薪的視頻?我好歹也算個本地小網紅,多少還有點影響力。”
常樂笑得前合後仰:“姥爺,你粉絲都沒過萬,還是省着點用吧。好不容易起的号,可别作沒了。”
姥爺立刻不說話了。
姥姥接話道:“要我說,你還是帶我去。我都一把年紀了,什麼都不怕,要是法官敢徇私枉法,我就往地上一躺,撒潑打滾,哭爹喊娘……”
常樂撫額苦笑。
“首先,那叫仲裁員,不叫法官。其次,”常樂拍拍她的肩,“姥姥,你這種大招,得留到最後使。萬一仲裁輸了,或者老闆氣焰嚣張,死活不認賬,我再派你出馬。”
姥姥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這個嚴肅的話題就此結束,進入第二議題——給常樂發工資。
滿打滿算,常樂成為全職女兒已經一個月了。
幾位老闆對她的表現還算滿意,所以,在基本工資兩千、績效工資兩千四的基礎上,決定再給她追加一千元的紅包。
“叮——”
五千四秒到賬。
常樂看着銀行卡餘額,強壓住上揚的嘴角,輕咳兩聲,故作姿态道:“照顧家人是我應盡的義務,談錢就見外了。”
“那我撤回了?”林文娟拿着手機試探道,“24小時内的轉賬都可以撤回。”
“哎哎别呀——”常樂急忙制止她,賠着笑,“一家人,别那麼見外嘛。”
大家笑作一團。
“對了,還有件事。”林文娟慢慢斂笑,一臉嚴肅道,“咱家雖然不是個正規公司,但還是應該給員工交醫保社保。我打聽過了,你這種情況,可以交靈活就業醫保,跟職工醫保是一樣的。你以前是在江城交的吧?你是想直接續上,還是在咱們市重新交?”
常樂陷入了糾結。
現實的問題擺在她面前,選擇在哪兒交,意味着以後她要在哪兒長期定居。
當然,如果她有了更好的工作機會,換一座城市也未嘗不可,隻是……
人心就是這樣,每一次選擇,都是在天平上放一枚砝碼。砝碼越多,想要推翻重來就越難。
“還是……在家裡交吧。”
“行。”林文娟說,“醫保社保加一起,是一千四。”
“哎等等——”常樂急聲道,“隻交醫保行嗎?社保我覺得沒什麼必要。”
林文娟嚴肅道:“你得為以後考慮,等你老了怎麼辦?”
“……我不想考慮那麼遠的事。”常樂停頓片刻,分析道,“現在退休年齡不斷延後,我能不能活到領退休金的那天還是個未知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