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姥爺的回答出乎常樂的意料,“我接。”
常樂倒吸一口氣。
雖然她以前跟珍姐調侃,說姥爺走喪葬路線,可以直播賣花圈、壽衣、紙錢什麼的,但那都是口無遮攔的玩笑話。
一想到姥爺真要賣骨灰盒,她還是覺得過于驚悚,一時難以接受。
“姥爺,你要是缺錢可以跟我說啊——雖然跟我說也沒啥用,”她弱弱地補了一句,“但是你不至于為了三百塊錢,賣這種東西吧,多不吉利。”
姥爺滿不在乎地說:“怎麼就不吉利了?你看我試穿壽衣那條視頻有多少人看,網友就喜歡看這個。”
常樂換了個思路,繼續勸他:“喜歡看不代表會買啊。哪有人在網上買骨灰盒?不都是等人死了去殡儀館買嘛。”
“網上什麼東西不能買?跟我下棋的那個李老頭,有事沒事就去廟裡燒香拜佛,他就是在網上買的香,又粗又大質量又好,比廟門口賣的便宜多了。”
“這兩樣東西,性質不一樣。”
“哎喲,你個老古董,思想怎麼這麼落後?”
兩人争執不下,一時陷入僵局。
直到上廁所的姥姥好奇路過,加入戰局,才徹底扭轉形勢——
“商家說會寄幾個骨灰盒給我們拍視頻,拍完後也不用寄回去。”姥姥眯着眼,查看常樂的微信,“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自己留着用?”
常樂:“……是這個意思。”
但這不是重點吧?
“接。”姥姥果斷道,“免費的,不要白不要。”
常樂氣笑了:“姥姥,這種小便宜就沒必要占了吧?”
姥姥振振有詞:“現在一個骨灰盒多貴啊,我們單位那個楊老師,去年過世了,聽說買骨灰盒花了一千多呢。人總有那一天,家裡多存幾個,以後總能用得上。”
常樂提醒她:“姥姥,你不是常說要避谶嗎?”
姥姥不屑一顧:“嗐,避什麼谶?都是封建迷信,你年紀輕輕的,怎麼信這種東西?”
……這雙标真是絕了。
常樂啞口無言。
二比一,常樂慘敗,還被兩個加起來一百七十歲的老人批評思想守舊,遲早要被時代抛棄。
既然網紅本人都同意了,那她這個菜鳥經紀人也隻能配合工作。
她拿起手機,回複道:【可以。有什麼具體要求嗎?】
等了幾分鐘,對方發過來幾條建議,包括視頻時長、台詞、發布時間等等,常樂跟姥爺一一交代,姥爺點頭允諾,胸有成竹:“沒問題。”
敲定完姥爺的首個商務項目,常樂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整理紛亂的思緒。
她覺得整件事荒誕得像個惡作劇,但是歸根到底,姥爺想當網紅這件事,本身就挺荒誕的。
要知道,他可是個從業三十多年的老教師,永遠是一副正兒八經、為人師表的形象,現在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不知道他以前的學生看到了,會作何感想。
常樂閉着眼,想着這一攤子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夢裡不也踏實,她先是打開一個骨灰盒,從裡面突然彈出來一個小醜,仔細一看是姥爺,高聲大喊:“根花寶貝!”
接着又坐在餐桌上,桌上堆滿了雞蛋,姥姥還一個勁兒地往她碗裡夾炒雞蛋。
她拼命拒絕,滿桌的雞蛋忽然開始裂殼,從裡面鑽出一隻隻馬蜂,振動翅膀,密密麻麻,朝她撲過來……
“啊啊啊——”
常樂吓醒了,在黑暗中急促地喘着氣。
胸口憋悶得厲害。她打開燈,才發現勝寶不知何時趴在了她的胸口上,屁股朝上,大尾巴蒙着她的臉。
難怪夢裡被馬蜂襲擊的感覺那麼真實。
常樂坐起身,離開被窩,前胸後背涼飕飕的。
待心緒漸漸平複,她看了眼手機,才兩點。窗簾的縫隙透入一縷路燈的光,窗外寂靜無聲。
反正睡不着,不如出去溜達溜達,看看淩晨兩點的小區是什麼樣。
這個念頭一出,常樂莫名興奮起來。她起身穿好居家服,将頭發捋在腦後,用鲨魚夾固定。
她正要出門,回頭看見勝寶,決定把她也帶出去,一來作伴,二來防身。
“勝寶,出門不?”
勝寶掀起眼皮,眼神迷離渙散。
“反正你也醒了。”常樂拍拍她的屁股,語氣愉悅,“走啦,張懷民,出去拉屎。”
常樂連推帶趕,将勝寶趕出房間,在玄關換鞋時,順便給她套上牽引繩。
走出樓道,寒氣撲面而來,鑽心入肺。沒走兩步,耳朵就凍麻了。
幸好居家服夠暖和,她雙手往兜裡一插,走在樹影綽綽的小路上,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這種感覺真自由。
勝寶一搖一擺地走在她旁邊,從一開始不情不願、腳步拖沓,漸漸變得興奮雀躍,大尾巴也豎得高高的,歡快地擺動着。
這段時間,常樂每次遛狗,都會特意選擇人少的時間段,比如午飯後、晚飯前。勝寶剛出月子,還不能做絕育,常樂擔心她又被好色之徒盯上,隻能盡量走小道,避開那些不懷好意的男狗。
不過,這個時間點還在外遊蕩的,除了她們倆,估計就隻剩下鬼了。
所以,勝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徑直奔向小區主幹道,每棵樹都要湊上去嗅一嗅,挑選合适的樹幹尿上幾滴,然後奔向東邊的大草坪,在那裡撒歡地奔跑起來。
等腸道充分蠕動後,她挑選了一處灌木林圍成的角落,壓低臀部,繃直尾巴——
“哎哎,你等會兒啊!”
常樂突然想到自己沒帶塑料袋,于是趕緊去旁邊的垃圾桶裡翻找。垃圾桶堆得高高的,她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夾縫中的空薯片袋,正好可以一用。
她拿着薯片袋往回走,突然,灌木林中蹿出一道黑影,速度飛快,筆直地向勝寶奔去。
勝寶聽到動靜,正要收起臀部,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那道黑影沖到她身後,猛地刹住腳步。
等常樂沖過去時,它已經匍匐在地,發出“吧唧吧唧”聲,好像在……
常樂:“!!!”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不是怕夜深人靜、噪聲擾民,她真的想放聲尖叫。
灌木林上方有一盞路燈,光線雖然昏暗,但依舊将眼前的一幕照得清清楚楚——
一條狗,在吃勝寶的屎。
新鮮出爐的,熱氣騰騰的,甚至草坪上的吃完了,它還意猶未盡,仰着腦袋,伸出大舌頭,去舔勝寶屁股上的殘留物。
勝寶吓傻了、顫抖了、發狂了。
她猛地轉過身,龇牙咧嘴,對着這條不要臉的狗狂吠起來。
這時,路燈下飄來一個人影,悄無聲息,伫立在這條狗身後。
常樂仿佛看到救兵,慌忙大喊:“大姐,這是你家的——哦,不好意思,”在看清他的臉後,她趕緊改口,“大哥,這是你家的狗?”
眼前這位大哥身形瘦削,黑發垂到肩上,油膩膩地貼着頭皮,戴着黑框眼鏡,穿着髒兮兮的居家服。
要不是隐隐聞到他身上的馊味,常樂還真以為飄來了一隻陰濕男鬼。
“嗯,我家的。”他緩緩開口,語氣有些生硬,“它就好這口,你别介意啊。”
兩人隔得很近,常樂看着他的臉,總覺得似曾相識。
“你住哪棟啊?”她試探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