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的笑容僵在臉上,嘴巴張了又合,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卡住,不敢洩露一絲聲音。
車廂内一時鴉雀無聲。有幾個乘客挪了挪屁股,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點動靜。
常樂得意洋洋地睨着導遊,眼神仿佛在說:
來啊,小嘴不是挺能叭叭的嘛,來,給老娘汪一個。
不僅如此,她還緩緩環視四周,眼神帶着威脅,看誰敢第一個開口。
左前方有個戴口罩的大叔,都不敢咳嗽了,憋着氣,連背影都透着緊張。
常樂覺得自己有點過了。她正準備宣布遊戲結束時,忽然,一股怪味飄到鼻子底下。
跟她剛上車時聞到的味道很像,但是更濃郁,也更刺鼻。
乍一聞,像是有人在吃水煮蛋,但仔細一聞……
“卧槽!”常樂猛然反應過來,徹底忘了自己設定的遊戲規則,大喊一聲:“好臭!”
車廂内爆發出一陣哄笑。
導遊的臉色瞬間松弛下來,得意的笑容重新回到臉上。
“你輸了哦,小妹妹。”她笑眯眯地說,“就罰你給我們汪一聲吧。”
“是真的!”常樂臉皺成一團,緊緊捂住口鼻,仍感覺那一股臭味在直蹿天靈蓋。
她把導遊拉到自己站的位置,用微弱的氣息說:“不信,你自己聞!”
導遊四處嗅了嗅,陡然變了臉色,“卧槽”一聲,急忙用袖口捂住鼻子。
很快,周圍的人也聞到了,一時間,車廂内哕聲四起。
簡直是一場災難級核爆。
“誰啊?”後排一個大媽用絲巾掩住口鼻,嘟囔道,“誰這麼沒有公德心?”
剛剛表演完的大爺轉過頭,沖最後一排喊道:“趕緊開窗啊!”
大巴車是全封閉的,隻有最後一排的小窗能打開。可是也無濟于事,後排離臭味源有一段距離,而且灌進來的這點風,完全不夠稀釋毒氣的。
“大叔。”常樂拍拍戴口罩的大叔的肩,“還有口罩嗎?能不能借我一個?”
大叔回頭瞥她一眼,猶豫了下,從背包裡掏出一包已拆封的口罩。
“謝了!”常樂急忙抽出一隻,給自己戴上,小口小口吸着氣,這才緩了過來。
周圍人也紛紛伸出手。不一會兒,一包口罩一搶而空。
“對不住啊。”常樂怕大叔不高興,道歉道,“下車還你一包。”
大叔咳嗽兩聲,沖她擺擺手,“沒事沒事。”
常樂坐下,跟姥姥吐槽道:“到底是誰啊?封閉車廂還放屁,真沒素質!”
姥姥氣定神閑地說:“反正不是我。俗話說得好,人老屁.眼松,放屁響咚咚。剛剛沒聽到聲音,肯定是一個年輕人放的。”
前後左右的年輕人:“???”
常樂瞠目結舌,急聲辯解:“姥,雖說話糙理不糙,但你這話也太糙了……不對,你這也沒理啊!憑什麼就賴到我們年輕人頭上了?我們括約肌的消音功能也經常失靈的!”
前排小哥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回頭望着她們,舉起手發誓:“肯定不是我。要是我放的,我倒立吃屎。”
這話更糙。但常樂不管了,也跟着舉起手,“我也吃!”
姥姥斜她一眼,“你吃屎也證明不了什麼。你剛剛已經當着全車人的面,承認自己是狗了。”
常樂噎了下,惱羞成怒道:“姥!你到底是哪邊的?咱們都是受害者,要一起找出兇手!”
“算了吧,你把人揪出來了又能怎樣?把他的屁.眼堵上嗎?”
“我會用正義的眼神譴責他!”
姥姥忍俊不禁,說:“身體裡有氣,不是從上面嗝出來,就是從下面放出來。這就跟咳嗽一樣,是忍不了的。”
仿佛是為了驗證她的話,戴口罩的大叔又咳了幾聲,脖子都憋紅了。
不知過了多久,臭味才漸漸消散,常樂終于敢摘下口罩,大口呼吸着并不新鮮的空氣。
但這事并未結束。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臭味一波接一波地出現,有時輻射範圍小,隻有前後幾排的人受到毒害。有時量大濃度高,全車的人,包括司機都能聞到。
導遊臉色微微發綠,說話也沒了力氣:“我想再次強調一遍,請某些人注意素質!車廂是密閉空間,一個人的不文明行為,影響的是大家的健康與安全!”
到了中午,大巴車在一處高速服務區停下,全車人迫不及待地下了車,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中午吃的是盒飯,常樂沒什麼胃口,把盒飯給了姥姥,自己花錢買了一桶泡面。
姥姥氣不打一處來:“一出門就亂花錢!有飯不吃,吃這種垃圾食品。”
常樂瞟一眼盒飯裡的内容:黏糊糊的米飯、預制菜魚香肉絲、預制菜梅菜扣肉,以及預制菜麻婆豆腐……
還不如這碗熱氣騰騰的泡面有營養呢。
吃過午飯,解決完内急問題,大家陸陸續續地上了車。常樂試圖跟最後一排的兩人商量着換個座,結果慘遭拒絕:“不行不行,我暈車,必須得開窗。”
常樂隻好悻悻地回到原位。
下午的旅程更加難熬。常樂坐得腰酸背痛,隻能來回變換姿勢,一會兒側躺着,一會兒硬挺着,一會兒将衣服疊成枕頭墊在腰後。但都無濟于事,每個姿勢隻能堅持五分鐘。
她剛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又被導遊呵止了:“哎哎,小妹妹别站起來,注意系好安全帶。”
常樂隻好又坐回去,側躺在椅背上,身體扭成S形,呆呆地望着窗外。
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身體的難受倒是其次,精神的折磨才讓人痛苦。
短暫的午休過後,文藝彙演又開始了,大爺大媽們各顯神通,吹拉彈唱什麼絕活都亮出來了,要不是導遊不允許,他們都恨不得在過道來一段廣場舞。
常樂的靈魂已經抽離了,雙眼怔怔地盯着手機,都忘了自己要幹什麼。
手機上顯示出她的搜索内容:如何讓自己迅速耳聾。
耳膜的轟炸尚且可以忍受,但随時來襲的臭屁攻擊,她是真的忍無可忍。
唯一的方法是像警犬一樣四處嗅嗅,根據屁的濃度判斷出毒源。但,就像姥姥說的,揪出來又能如何呢?總不能報警把他抓走吧?
所以隻能忍着。
遠處的夕陽漸漸落下,大巴車終于停在了一棟六層小樓前,一樓是餐廳,二樓挂着賓館的招牌。周圍是大片的農田,隻有零星幾棟自建房,亮着微弱的燈光。
大家也顧不了那麼多,坐了一天車,早就腰酸背痛腿抽筋了。他們争先恐後地下了車,擠在行李艙前找自己的行李。
常樂扶着僵硬的腰,緩緩起身,隻覺得屁股發硬,雙腳腫脹,連路都走不穩了。
反觀姥姥,跟沒事兒人一樣,依舊活蹦亂跳的。
也是,她吃得好,睡得香。常樂懷疑她的嗅覺也退化了,因為她從頭到尾就沒抱怨過一個臭字。
常樂一瘸一拐地下了車。
大部分人已經被導遊帶進了餐館,常樂找到自己和姥姥的行李,跟在他們後頭。
餐館老闆給他們安排了五張大圓桌。常樂和姥姥找了兩個空位坐下,剛要喝口熱茶緩緩,店員就推着小推車上菜了。
一盤玉米雞丁剛上桌,幾隻勺子齊刷刷伸過去,幾秒種後,盤子裡就隻剩下幾顆玉米粒。
常樂茶剛喝到一半,見此情景,急忙放下茶杯,安慰自己:不要緊,這才剛開始,好吃的還在後頭呢。
第二盤是麻婆豆腐。常樂暗自嘀咕:就沒點閩南特色菜嗎?
勺子遲了兩秒伸過去,又秒空。
常樂:這也要搶?這群人是餓了多少天啊?
第三盤是白灼基圍蝦。菜還沒上桌,全桌人就虎視眈眈盯着盤子,左手端碗,右手舉筷,眼裡閃爍着勢在必得的光。
常樂活動了一下手腕,舉起筷子,屏住呼吸,隻等盤子落桌。
誰料,盤子還在空中時,已經有幾雙筷子伸了過去。
常樂急忙起身,伸出筷子,剛瞄準了一隻大蝦,忽然,整隻盤子被人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