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眠帶着哭腔,扶着趙彥秋:“哥兒,不如我們回去找老爺,求他來給您做主。”
趙彥秋搖搖頭。
“可是哥兒,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我沒受什麼委屈。”
趙彥秋纖細白淨的手指輕輕撫摸女兒溫熱的臉頰:“裴家上下對我都很好,朝中同僚也對我客氣禮待,隻不過……”
隻不過他攏不住娘子的心,罷了。
“這幾年哥兒你白日入朝為官,傍晚歸來還要看賬本管家,裴家四姐兒、五哥兒的婚事都是你操持,裴老太太纏綿病榻,大房二房的媳婦郎君都不理事,這一家老小都是你來看顧……”雨眠說起這些苦楚來,竟也失了穩重。不怪他失态,便是整個京城都沒人想到,朗月清風、玉質金相的趙家大公子,竟被賜婚給庸碌的裴家三娘、婚後甚至離家入了裴府主持裴家内外。
雨眠想着,最後還是恨到了他們自家老爺和續弦太太身上。
他恨那對黑心肝的夫妻,為了趙家權勢前程、将趙彥秋推進了裴家這個爛攤子。
外人隻道趙彥秋是皇權鬥争中的犧牲品。官家為安撫前朝舊臣,将有從龍之功的趙家最最炙手可熱、譽滿京城的翩翩公子給裴家、做了三姑爺。
趙彥秋斂去悲傷神色,擡手向上抹去眼尾似有若無的淚光,略帶着自嘲:“世家子,哪有由的了自己的。”
他卻不敢細想,當年清晨文華殿上,他看見官家親賜的婚書上赫然寫着“裴氏雲晰”四字時,除卻患難已消、大難不死之外,内心隐隐的雀躍之情。
似是又回到十九歲時的顧家學堂,午後春日微風吹落廊外玉蘭,将一片花瓣帶入他手中。趙彥秋懷中抱着書籍筆墨匣子,忍不住摩挲這片花瓣。
突然聽見一聲輕笑,他擡頭,便瞧見那女郎站在院中,雙臂橫在廊欄上,歪着頭望着他笑。
“玉樹蘭前谪仙駐,清風明月共傾心。趙大哥,你為什麼總是下學後不急着回家?”
隻是如今清風不再,昔日未見的明月高懸當空,依舊不獨照他。
現在這一切,都是他當初苦求而得。
他看着襁褓中的女兒,眼底的柔情中含了些許冷冽。
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裴雲晰放不下宋懷弋。八年前得知宋懷弋死訊,他竟然有些痛快,一種卑劣的竊喜油然而生。
于是自那時起,他便認清了自己的本心——什麼慧智蘭心、溫文爾雅、謙謙君子,都與真實的趙彥秋毫無瓜葛。
他戴着這張面具與裴雲晰成婚。兩年來貼心呵護、循循善誘,換得裴雲晰漸漸願意敞開心扉。
還為他生下了女兒。
因此他不信,在裴雲晰心中,他會比不過一個死人。
宋懷弋意外起死回生,那又如何?
那就讓他再死一遭。他和裴雲晰,照樣來日方長。
趙彥秋看着女兒的睡顔,嘴角漾開一抹笑,他眼色幽深,精緻柔和的面孔在昏暗燈光下猶如地獄中的鬼魅——他要将裴雲晰扯下來,禁锢在他身邊,與他永世不分離。
這夜,裴府上下皆知,三姑娘又未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