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課休憩,裴雲晰剛站起身準備和吳初樾去園子裡,卻被一個小書童攔住:“裴三娘,夫子邀您一叙,正在立雪齋等您。”
裴雲晰立刻把近日所有作為都想了一遍,實在沒想到有什麼事兒值得夫子課後找她——明明她這些日子安生的很。
小書童見裴雲晰沒有動作,有些緊張:“裴三娘?請。”
“你快去吧,我們在老地方等你。”吳初樾說。
裴雲晰跟着小書童走。立雪齋是個被竹林包裹的四方院子,多用來存放學塾考教的試卷,平時很少有人過來。裴雲晰剛一踏進院門,就看見宋懷弋斜靠在廊下,手裡把玩着一串九連環。
她剛想回頭質問,隻能看見小書童倉惶逃走的背影。
“你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何苦把我诓來。”裴雲晰有些惱怒,瞪着宋懷弋。
“你妹妹和吳家那個丫頭天天圍着你轉,我哪有機會同你說話?”宋懷弋絲毫不害臊,反倒因為自己的手段頗有些得意:“看你近日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可是有什麼心事?不妨說給本世子聽聽,萬一本世子心情好,興許能幫你這個忙。”
裴雲晰剛要反駁譏諷回去,突然轉念一想。她看着宋懷弋,矜貴的世子爺一身箭袖湖藍綢緞圓領袍,一頭黑發高高束起,發冠上點綴一顆紅寶石。少年面若冠玉,五官精緻,含笑的一雙眼睛正瞧着她。
這幾年她和宋懷弋日日像鬥雞一般在學塾鬥嘴吵鬧,她都快忘記,這宋世子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豪門公子,權勢、富貴都讓他占盡,有個當皇後的姑母,更有當太子的、同他還十分親厚的表哥。
宋懷弋看她一直沒說話,反倒直勾勾盯着他,猝然紅了耳根,正準備調侃幾句,裴雲晰開口:“你知道翰林圖畫院,要走什麼門路才能進?”
“圖畫院?”宋懷弋不解:“就你那個畫王八的本事,你竟然是想進圖畫院?”
“……自然不是我,”裴雲晰攥緊拳頭咬着牙,奈何求人辦事,她還是勉強平和地說:“是我一個朋友。她擅繪丹青,自幼便以入翰林圖畫院為目标。”
“圖畫院不是什麼緊要機關,你這朋友若有此才幹,便讓他父兄替他遞畫冊拜帖去翰林院不就行了?”
裴雲晰搖搖頭:“她父親不是有臉面的人,也沒有兄弟姐妹。之前不是沒有遞過,卻都石沉大海……你不懂,她有個迂腐的母親,若是今年她再入不了圖畫院,她母親就要逼她成親了。”
“成親就不能作畫了?就不能入圖畫院了?我确實不懂。”
裴雲晰無奈:“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成親後家裡中潰事宜哪樣不要操心?她……算了,同你說不清楚。”裴雲晰差點将她這朋友是女郎一事說漏嘴,下意識就要逃避,卻被宋懷弋含笑攔下。
“我早猜到你說的這個朋友是誰了。裴季蘅,你也不動腦子想想,同你交好又擅丹青的,除了那個吳家姑娘還能有誰?”
裴雲晰瞪他,宋懷弋自顧自地回想這吳家姑娘的模樣和身世:“我記得吳家大房二房都沒有兒子,所以這爵位才落到三房頭上——難怪,瞧新恪文伯那個庸碌刻薄的樣,就知道他不是願意扶持族親的人。”
宋懷弋瞥見裴雲晰一臉不忿,笑着把九連環塞到裴雲晰手裡,微微伏身,湊到裴雲晰面前輕聲道:“這樣吧,你隻要把這九連環給本世子解開,她的畫冊,我親自遞到宮裡去,如何?”
“真的?”裴雲晰先是懵懂,後興奮道:“真的嗎?你去遞的話,圖畫院就有回信嗎?”
“圖畫院一幫老頭,有什麼好?”宋懷弋不屑地撇嘴,轉而勾勾嘴角:“她既擅長丹青,與其在圖畫院給那群老頭磨墨曬紙地熬資曆,不如去宮裡畫房當個女官,日後圖畫院的人見了她都要敬三分。”
裴雲晰被這驚人的好消息砸暈了,半晌沒反應過來,捧着九連環傻傻地看着宋懷弋。
世子被她看的臉熱,不自然地别過臉去輕咳。
“那當然是最好的……可是,”裴雲晰驚喜之餘還有幾分理智,猶豫道:“可是我聽說,宮裡的畫房都是各宮娘娘家的親信,都是些族親貴女,吳家這身份,能行嗎?”
“你當真傻了?”宋懷弋屈指輕叩她額頭,鬧得裴雲晰“哎呦”一聲。
“我姑姑是當朝皇後,”宋懷弋挑眉,頗有一絲得意:“皇後宮裡安排的人,你看誰敢給她臉色瞧。”
裴雲晰這下徹底開懷,高興地直點頭:“對對對,你說得對!那我就先替我吳家姐姐謝過世子了!”
宋懷弋看裴雲晰笑得一臉嬌憨,心咚咚亂跳,好一會兒才從裴雲晰的傻樂中回過神,嘴硬道:“别高興太早,你得先把這九連環給我解開,三日内送到我府中,我才幫你辦這事。”
裴雲晰立刻滿口答應:“好說好說,三日就三日!三日内我必親手奉上。”
看着裴雲晰歡天喜地離開的背影,宋懷弋站在原地,輕輕松開了背在身後攥緊的手,掌心一層薄汗。少年心事如雨後春芽,終于等到了舒展的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