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晰醒來時,淚水已打濕她的枕頭。冰涼的淚痕凝固在臉上,又有停滞許久的淚珠順着她的下颌、因為她下意識的喘息流在她脖頸。
她喘息的頻率越來越快。窒息的黑暗籠罩着她,明明身上隻有薄薄錦被,卻好像有無形的千斤巨石壓在她胸口。裴雲晰尚有求生的本能,她掙紮着翻起身,使出全身力氣去抓床邊帷幔,艱難地喊:“夢遼……夢遼!”
守在拔步床外間打瞌睡的夢遼驚醒,立刻沖進去撥開紗簾扶住她:“姑娘!姑娘你怎麼了?我去喊郎中來!”
裴雲晰手指摳住她的肩膀,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着白,突然一息間滞住,緊跟着便是洶湧的吐意。她下意識伸手捂住嘴,掌心一熱。
夢遼慘白着一張臉,看着她懷裡的裴雲晰,不敢有動作。
裴雲晰像是終于活過來,呼吸逐漸平穩——她借着零星一點光亮,看着手心中烏黑的一團,溫熱、帶着腥氣。
“血……”夢遼驚慌地喊:“姑娘,你、你吐血了!”
她立刻就要叫人,被裴雲晰強撐着身子拉住:“你回來。”
“給我拿絹帕來。”
夢遼隻能聽話照做,她站起身時腿都是軟的,勉強站穩後從床頭匣子裡拿出一條絹帕遞給裴雲晰。
“……别跟任何人說。”裴雲晰用帕子擦了擦掌心的烏血,動作停滞片刻,又自暴自棄般将絹帕丢在床邊地上:“去找個火盆子燒了。”
夢遼被吓得很了,頭一次沒聽她的話,頂撞道:“姑娘,明日還是告訴二哥兒,讓他想辦法尋個好郎中、或尋個太醫來……”
裴雲晰不耐煩地擺手:“不,你别告訴他。”
她頭痛欲裂,連帶着全身,從胸腔到小腹,全都鑽心得疼。
“可姑娘您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得很。”裴雲晰罕見地對夢遼發火:“連你也要逼我?”
夢遼眼裡泛着淚花,嗫嚅片刻隻能低下頭:“是,奴婢知道了。”
“…….夢遼,”看着夢遼傷心離開的背影,裴雲晰心生不忍,含着歉意:“我眼看着沒幾日可活了,還請你多擔待。”
“姑娘!”夢遼轉身飛撲到床邊,抱着裴雲晰大哭:“姑娘你别胡說!姑娘你隻是這些日子急火攻心、心氣郁結,咱們好好養着,肯定會好的。姑娘,你還有好多好日子要過。”
“好日子嗎?”裴雲晰輕輕替夢遼擦去眼淚,出神道:“我竟不知,我這樣還會有什麼好日子……”
“夢遼,我又夢到以前了。”
夢遼知道她的姑娘近來總是噩夢纏身,“姑娘您别怕,夢裡的東西都是假的。”
裴雲晰搖頭,她眼睛紅紅的,卻都已經把眼淚流幹。
“不是假的。”
宋懷弋等她,從她笈禮那日,到如今已經是第八年。
從同窗的青春年少,等到如今她惡疾纏身。
宋懷弋一直在等她。
夢遼止不住地哭泣,她感受到裴雲晰的心跳微薄,氣息漸弱。她仰望着她追随、陪伴多年的姑娘,往日的活潑靈動早已不在,留在這裡的隻剩一副空殼。
她努力想留住她的姑娘,絞盡腦汁地想,終于想起那位冷峻的世子,和那個流了很多血的下午。
“姑娘,您生月姐兒時大出血,是宋世子加急送來的寒山靈芝救了您的命!是宋世子救了您啊!”
裴雲晰聞言一滞。
“……是他?”
夢遼拼命點頭:“是他,是他呀姑娘。”
“世子不讓我告訴您。這事隻有我和三姑爺知道,連二哥兒他們都是不知情的。”
裴雲晰渾身顫抖,她盯着夢遼,企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撒謊的痕迹,可惜無果。
半晌,似是釋然,似是絕望。裴雲晰苦笑,歎息一聲:“延辭……你這樣待我,我還有何顔面再見你……”
“姑娘!”
夢遼沖出屋子,向院外狂奔:“來人啊!來人啊!三姑娘暈倒了!”
夜半三更,蘅蕪苑燈火通明。
五娘子劉萱蘋站在院門口,面前是一排排垂着頭的女使:“都給我把嘴巴閉緊了,三姑娘之事不可走漏半點風聲,老太太那邊更要瞞住——若有必要,我自會差人再去請,在此之前若有人說漏了嘴、驚擾了老太太,我便先打斷了腿,再找人牙子統統發賣出去。”
“是。”
此時銀鈴小跑着來報,壓低聲音在劉萱蘋耳邊說:“五娘子,三姑爺回來了。”
劉萱蘋臉色微變,擡手打發了女使們,旋身拎着裙子邁進院裡,她疾色匆匆,問銀鈴:“去請四姑娘的人走多久了?”
“約莫半柱香。”
劉萱蘋覺得古怪,她邁進花廳,裴家兩個哥兒站在廳中,裴雲晖見她來了剛要問她什麼,被她按住,轉而對裴雲曜說:“二門上的人來報,三姑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