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弋終究敗下陣來,隻低聲說:“這位是我帳内軍醫,還有我這些年搜集的稀珍藥材。讓他去看了季蘅再來回我話,我便離開。”
“張郎中和宮裡蔣太醫已經看過,三妹妹已性命無礙,不必勞煩世子了。”吳初樾冷靜拒絕。
雙方對陣之際,突然一陣騷動,隻見趙彥秋憤怒奔來,奪了裴雲曜的劍就刺向宋懷弋。千鈞一發之際宋懷弋側身閃過。
近衛不敢妄動,宋懷弋到底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趙彥秋一屆文臣,了了幾招便被宋懷弋打落了劍。宋懷弋起了殺心,眼底血紅,一拳直逼趙彥秋命門,被裴雲曜飛身擋住。宋懷弋反應不及,即便解了幾分力道,到底還是把裴雲曜擊倒,連帶着趙彥秋,二人一同倒在地上。
“二郎!”吳初樾被吓狠了,撲過去扶着裴雲曜:“二郎你沒事兒吧?二郎!”
這一聲聲“二郎”叫得宋懷弋無比心煩,轉頭罵道:“瞎了?還不快去給他療傷。”
軍醫一哆嗦,領命前去看裴雲曜傷勢,被裴雲曜強撐着力氣推開。裴雲曜恨恨地盯着宋懷弋,沒等他張嘴罵人,一直沉默的趙彥秋突然開口:“宋懷弋,是你要害她……”
“宋懷弋!”趙彥秋站起身來,雙目赤紅,如深怨鬼魅般:“你給季蘅的香裡摻了什麼?摻了什麼!”
宋懷弋皺眉,“什麼香——那香是尋常香方,我親眼看宮中太醫查過,絕無問題。”
“以寒山靈芝為君,龍涎香做臣。”趙彥秋恨之入骨:“你要害我妻女一雙性命。”
宋懷弋瞪大了眼睛。
少頃,宋懷弋怒極反笑,盯着趙彥秋恨不能将他挫骨揚灰:“趙彥秋,你說錯了。自始至終,我想殺的隻有你一人。”
“你用奸計奪走季蘅,向官家投誠,無恥之尤。竟還敢在此污蔑我?”
“趙彥秋,你少在這假惺惺。”
誰料趙彥秋居然笑了,他嘲諷宋懷弋,更是在嘲諷自己。
“宋世子,好一個宋世子。為人鷹犬,被當了棄子還要拼死效忠——蠢呐!愚蠢至極!”
“我看你已是活膩味了。”宋懷弋拔劍要上,被刃影拉住:“世子不可!”
“滾開!”
“住手!”劉萱蘋現身門後,她着急趕來,不顧二人劍拔弩張,隻對着吳初樾說:“老太太醒來,雲晖去看顧,她直問府裡喧鬧,是不是三姑娘出事了。”
“世子、殿下,”吳初樾逾矩了,一時情急口無遮攔,“祖母病危,如是受了驚吓有三長兩短,隻怕季蘅知道後更是活不下去了。”
“您、您若真為了她好,”吳初樾哭着跪下叩首:“就請您快快離開吧!”
宋懷弋頓時洩了力。他站在裴家這一大家子人對面,一個個人、一張張臉地看過去。
望着他的樣子都是如此冷漠、如此怨怼——面目可憎。
仿佛他是殺人不眨眼的羅刹,今日不是來送醫,而是來屠他滿門。
宋懷弋閉上眼不願再看,收了劍旋身離開。路過跪着的軍醫,看似對着他說,實則說給裴家人聽:“你今日若見不到裴三娘,診不了脈,就在此自尋了斷,别勞本世子動手了。”
軍醫伏跪在地抖若篩糠:“是。”
宋懷弋帶着人終于退出裴府。吳初樾緊張裴雲曜傷勢,要差人去喊張郎中,被軍醫扯住了衣袖。軍醫頻頻叩頭,額間都有了血印:“求娘子憐憫,讓我替裴大人、裴三娘療傷吧!”
劉萱蘋見這軍醫聲淚俱下,實在可憐,勸道:“二嫂嫂,你先帶二哥哥去休息,讓這軍醫給瞧瞧吧。那宋世子是個不講理的混不吝,慣會草菅人命。”
說罷,她轉向趙彥秋,試探地說:“三姐夫,四姐姐讓我來叫你。”
趙彥秋站在原地,長劍落下,劍刃砸在青石闆上落出一聲脆響。少頃他轉身,拔步向内宅去。
邁進花廳時,裴雲暄正扶着劉老在交椅上坐定。她聽見趙彥秋進來,擡眼看他:“姐姐還在昏睡中,那邊有夢遼看顧,姐夫你不必去了。”
趙彥秋置若罔聞,直直要向裡屋去,被裴雲暄強忍着怒氣的聲音定住:“趙彥秋,你現在過去隻會擾她。”
“不如你留下,我有事情要問你。”
裴雲暄在桌前八仙凳上坐下,長舒一口氣,銳利的眼神如同一把匕首,将趙彥秋貫穿:“你知不知道寒山靈芝是宋懷弋送的?”
看似質問,實則笃定。
趙彥秋的沉默回答了她。
“好啊,好得很。”裴雲暄氣急:“三姐姐血崩之時你把我們都攔在屋外,請來了蔣太醫。我們隻知是蔣太醫妙手,救回三姐姐,卻從未聽你提起是如何救的、怎麼救的。”
“怎麼?你不願意承認是宋懷弋救了三姐姐嗎?”
趙彥秋打斷:“四妹妹。”
“如今你問我當日是否存了私心,我可以回答你,是的,我明知是宋懷弋送來的救命藥材,卻故意隐瞞。”
“但此時你問我這些毫無意義。當下要緊的是,”趙彥秋轉身看向她:“宋懷弋差點害死季蘅和月兒,是無心嗎?我不信。”
“即便他有意救季蘅,但他設計企圖毒害我和季蘅的女兒,是不争之實。”
“月兒是季蘅與我的血脈,更是你們裴家的骨血至親。你此刻站在宋懷弋的立場來質問我,是為何?”
裴雲暄未被他帶偏,更不想和他讨論親情倫理。關鍵時刻她犀利發問,和裴雲曜如出一轍:“我不願同你多言。你隻告訴我,事已至此,你到底願不願意同三姐姐和離?”
“不和離。”
裴雲暄還是被趙彥秋的幹脆驚訝到,她一時語塞,被趙彥秋搶白:“你們裴家忌憚世子淫威,我不怕。”
“明日我就帶季蘅回趙家。”
裴雲暄發怒:“我看誰敢!”
“趙彥秋,我看你是瘋了,少在這含血噴人。”
“我趙家,天子近臣,有從龍之功。為人臣子恪盡職守、誓死忠君。”趙彥秋字字泣血:“宋懷弋一個外戚,投敵四年又驟然折返,居功自傲要攪得臣子家破人亡,我倒要看看如今天下是官家說了算,還是他宋懷弋說了算!”
床帳内夢遼跪坐着趴在裴雲晰身邊,聽見四姑娘和三姑爺激烈争執,流下兩行清淚。
突然她發覺她握着的手輕輕顫抖,她急忙去看裴雲晰的臉,隻見眼皮下眼球微動,竟然是要醒來了。
“姑娘……”夢遼不願驚擾花廳中的二人,壓抑住内心的驚喜,輕聲喚:“姑娘?您醒了嗎?”
她看見裴雲晰煞白的雙唇輕啟,嗫嚅着喊着什麼。她附耳過去,隻聽見細微的聲音:“……延辭、延辭……”
夢遼揪心,她的傻姑娘,還在喚那宋世子的表字。
她聲音極輕,像是怕碰碎了裴雲晰:“姑娘,您若是醒了,就勸勸三姑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