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
那一刻,趙清儀心中是翻江倒海的恨,活生生氣死了。
眼下,命運使然,又要她重來一遭。
趙清儀壓下情緒,再度撫過那張未經滄桑,正值芳華的秾麗面容。
她都快忘了自己曾有過這般嬌豔瑩潤的模樣,這一世,她必須要掙脫且打破李家這座牢籠。
俏月往她烏黑的堕馬髻上妝點金钗,又在她腕上套了趙家才送來的羊脂玉镯,溫潤的玉配上這身欺霜賽雪的瑩白肌膚,很是相得益彰。
“奶奶不愧是上京第一美人,這般品貌,倒是讓大爺撿了天大的便宜。”
“何止是便宜?那簡直是李家祖墳冒青煙了。”檀月附和着說,“若非當年兩家老太爺在世時定下了婚約,如今可輪不到大爺迎娶咱們奶奶。”
當年趙家還未發達,而李家也尚未落魄,勉強還算匹配,誰知轉眼十幾年的功夫,趙家步步高升,李家卻落魄成了寒門,而趙家門風清正,信守承諾,這才把嫡長女下嫁過來。
趙清儀不甚在意,她掃過妝奁,給她們一人分一套棉綢新衣,又取了兩對并不紮眼,卻沉甸甸的銀耳墜,塞進兩人手中。
“你們跟我到這李家,受苦了。”
婢子往常得的賞賜不少,“奶奶,不……”
“拿着,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趙清儀語氣堅定。
她本是名門望族的貴女,祖父是前任閣老,外祖孟氏一族雖是商賈并無官身,卻也富可敵國,财力雄厚,而她的父親如今在山西任正三品提刑按察使,按上輩子的記憶,父親也将在李徹回京不久後升任内閣。
未出嫁前,趙清儀就是府裡最受榮寵的嫡女,是這上京數一數二的貴女,就連她貼身伺候的兩個丫頭,日常穿戴堪比尋常商賈家的小姐。
而現今,她的丈夫李徹不過七品鶴山縣縣令,即便下月回京拜入翰林,依舊改變不了位卑的事實,連累她兩個婢子守着七品官家下人的規矩,這不能穿那不能戴。
趙清儀頭一回審視出她與李徹的差别,越發看不起上輩子的自己,那時她恪守禮教,遵從夫綱,平白委屈了二十年。
檀月俏月并未聽出趙清儀話中的不妥之處,隻當她是盼着大爺來日仕途順遂,步步高升,她們能夠雞犬升天,過上從前那般優渥富貴的生活。
兩個婢子抱着東西歡歡喜喜,準備侍奉趙清儀用膳,趙清儀想起婢子最初進來說的話,忽然開口,“表兄是否還未走遠?”
檀月率先反應過來,“奴婢這就去追。”
“不必,既已走了,你晚些替我捎封書信便是。”
前世父親的确在李徹回京當月升遷,所有人包括李家上下皆喜聞樂見,因為入了内閣,那便占據了權力中心,有一個閣老嶽丈,何愁李徹将來不能平步青雲?
可偏偏就在那一個月,在父親母親帶着弟弟從山西回京的途中,一家三口路遇劫匪,盡數遇害,趙家長房一脈徹底斷絕。
回想前世,她與父母弟弟見的最後一面,竟是她嫁給李徹那日,往後二十年裡,她再沒機會與家人相見,成了她心底畢生的痛。
如今重活一世,許是臨近父母弟弟出事的日子,趙清儀總覺不安,她必須做些什麼,盡量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顧不得用膳,趙清儀飛快到書案前修書一封,交給檀月,“你做事向來沉穩周到,這書信務必交到表兄手中,要他趕在下月之前送到山西,還有一事……”
她招手,檀月附耳過來。
趙清儀低語幾句,就見檀月變了臉色,蹙眉,又漸漸舒展,最後竟隐隐帶着喜色。
“奴婢這就去辦!”
等人走了,俏月嘟着嘴,想抱怨自家奶奶偏心。
檀月穩重,她也不差啊。
趙清儀坐回八仙桌前等着用膳,俏月隻得先過去布菜,半晌忍不住問,“奶奶,你讓檀月去幹什麼好事了?”
“孟家世代皇商,與京中官宦人家多有來往,流通消息最是便利,我不過是讓檀月交代表兄幾句,讓他在外頭多幫我說些好話。”
具體什麼好話趙清儀不提,隻笑着安撫,“别急,總有用到你的時候。”
兩個婢子性情不同,檀月穩重,俏月潑辣,各有優勢,譬如明日,就少不了俏月出面。
趙清儀端起燕窩抿了一口,想着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便覺通體舒泰。
“過去我多有不是,縱着婆母這不善管家之人理事,如今大爺就要回來了,在京中少不得要花錢打點關系,我手頭沒有銀子,便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希望婆母能夠理解我的一片好心,也好早些歸還我的嫁妝。”
俏月不屑撇嘴,“那老虔婆到底小門小戶出身,不善經營持家,過去李家那幾分薄産全敗她手裡了,這三年來,若非奶奶嫁妝豐厚,李家可撐不起這座宅院。”
私下裡,俏月這張嘴從不饒人,平日還有檀月攔着,眼下檀月出去了,她非要一吐為快。
趙清儀靜靜聽着,沒有斥責的意思。
俏月見狀更是倒豆子般滔滔不絕。
“……瞧婢子這嘴,什麼李家的宅院,如今這座宅院都是奶奶的陪嫁,當年李家如此落魄,僅留下外城一處逼仄狹小的四合院,攏共就三四間房,一家人幾口人擠着住,連存養仆從的地方都沒有。”
“要不是大夫人心疼您,在這内城府學胡同裡置辦一座三進宅子,哪兒有如今的李府?”
規模雖不如她們東城趙家,但對李徹這等七品小官而言,能勉強住進内城,毗鄰府學,已是奢侈。
隔了一世,諸如這般的瑣事趙清儀是記不清了,但從俏月嘴裡,她也想起了許多過去不曾在意的事,越想越心驚,越想,越覺得脊背發涼。
李家,這是早就算計上她了,怪不得上輩子她掏空家底補貼夫家,最終也沒得個好下場,這輩子,她可不想在這些不值當的人身上浪費一文錢。
要想脫身,讨回嫁妝與掌家權,是她必須邁出的一步,隻是她身在内宅,有些事少不得外頭推波助瀾。
趙清儀心底有了謀算,在俏月的抱怨聲中閑适地用完早膳,就打發她去把嫁妝單子找來。
三年裡,婆母羅氏與小姑李素素在她這兒連吃帶拿的,明日,全得給她吐出來,一分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