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堂是整座李府最寬敞明亮的主院,共三間上房,正中主屋住着羅氏,東廂房住着李素素,西廂則改做小廚房。
其中主屋以楠木為梁,檐下懸着京中大儒孔先生親筆題的“懿德長存”匾額。
匾額之下,李府管事媽媽正焦急的來回踱步。
反觀卧房内的羅氏,剛在四五個婢子的伺候下,慢悠悠屐鞋下榻,聽着一旁的羅媽媽給她讀信,是她遠在嶺南的寶貝兒子李徹,已經踏上回京之路,至多半月,便能抵京。
羅氏約莫四十來歲,生得一張瘦長臉,顴骨高聳,鼻背如刀,本就是刻薄相,偏要學高門大戶的主母夫人那般故作威嚴,一雙三角眼高高吊起,看人時,眼神裡習慣帶着三分打量七分挑剔,透着一股子算計。
她掐着指尖算了算,今兒已是五月十六,下月初,她的徹兒就能回來,她的日子也會好過起來。
想到親兒子,羅氏不由想起那個一直被她忽略,又不怎麼愛說話的庶子,“翠竹軒那小子,近日在忙什麼?”
“二爺一心準備今年的秋闱應試,最近幾日都是天不亮就去府學了。”羅媽媽低聲道。
羅氏輕哼,“再如何努力,到底比不上我徹兒,我的徹兒可是陛下親點的探花郎,馬上呀,就要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兒了。”
幻想着那一日的到來,羅氏不禁笑出了聲。
婢子上前為羅氏更衣,捧來晨起飲用的茶水,羅氏端來沒仔細聞,仰頭喝了大口,一股潮濕腐黴的苦澀頓時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羅氏猝不及防,一口茶全噴出來,随即揚手把茶盞擲在婢子腳邊,連着狠啐了幾口唾沫。
“你個天殺雷劈的!竟敢拿這等染腳茶來糊弄我?”
啐了幾口,那股子腐黴味兒依舊在她嘴裡揮之不去。
屋裡婢子吓壞了,紛紛跪地求她息怒,就連外頭的管事媽媽也變了臉色。
羅氏用溫水接連漱了幾次口,勉強把那股說不上來的惡心味道除去,才覺得緩了過來。
她顫着手指,“誰……究竟是誰要害我?我每日需飲用雀舌茶呢?哪個黑心爛肺的東西,竟将我的茶水換了!”
負責煎茶的婢子打着哆嗦,眼淚嘩嘩的流,“老太太,不、不是婢子要換的,是……”
“吞吞吐吐作甚?”站在羅氏身後的羅媽媽呵道,“還不從實說來!”
婢子閉上眼,豁出去了,“是大奶奶!”
此話一出,屋中衆人安靜了一瞬,羅氏閉眼深呼吸,似在壓制即将噴湧而出的怒火。
“婢子今日去煎茶,發現庫房裡的雀舌茶空了,便和往常一般去大奶奶院裡禀報,誰知、誰知大奶奶身邊的俏月不僅不給婢子茶葉,還将婢子趕了出來,還說……還說從今往後,誰也别想從大奶奶院裡要走任何東西……”
婢子死死低着頭,不敢去看羅氏那雙兇光畢露的眼睛。
羅氏覺得一口惡氣堵在喉嚨裡,抓着羅媽媽的手,“去,去把那賤婦給我叫來。”
羅氏向來不待見趙清儀這個名門出身高高在上的貴女,私底下心緒不佳時,便一口一個賤婦,瓊華堂的仆婦們也習慣了,沒人敢吭聲。
羅媽媽應是,正要出去,外頭小廚房的管事走到門邊,怯生生道,“老太太,您、您要不看看今日的早膳?”
又怎麼了?
羅氏皺眉,索性推開衆人,快步往外走去,正中央擺着一張老紅木雕雲紋圓桌,是她慣常用飯的地方,此時桌面上僅有兩碟素菜,一盅濃稠米湯。
羅氏跌跌撞撞撲到圓桌前,三角眼瞪得老大,“你們就讓我吃這個?我每日必飲的燕窩呢?”
不僅如此,就連她最喜歡的景德鎮青花瓷盤,纏枝蓮紋碗,象牙筷全都不見了。
廚房管事一臉難為情,“太太,這……這些都是大奶奶的意思。”
又是她!又是她!
“她想做什麼?她是要騎到我這個婆母頭上嗎?連我院裡的吃喝用度都敢管了?”
羅氏氣急敗壞,拂袖将桌上的吃食全都打落在地,“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哎呀!”廚房管事張大了嘴,痛心疾首,“太太,這……”
完了完了,她該怎麼說才好,這些可是瓊華堂小廚房裡最後剩的一點糧食了,眼下老太太與姑奶奶尚未用膳,就被打翻在地,可得餓肚子了。
“太太,小廚房裡就剩這些了,三年來大爺從未往府上送過銀錢,咱們瓊華堂早就揭不開鍋了。”
“趙氏人是死的麼?”羅氏怒喝,“瓊華堂沒有,你們不會去攬月閣要嗎!”
廚房管事委屈,先前煎茶的婢子也委屈,太太怎麼就聽不懂呢?
“已經要不到了呀……”
她們話沒說完,就聽院外響起俏月的大嗓門兒,“快快快,這些都給我撤走!”
聽得俏月的聲音,羅氏連忙提起裙擺跑到門邊,扶着門框眯眼直瞧,就見俏月立在院中,一手捧着紅冊,一手握着狼毫,指揮十幾個粗使在瓊華院裡大張旗鼓地搬東西。
“黑漆雲母石圍子榻一張,五蝠捧壽衣籠三隻,螺钿梳妝提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