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瓊華堂的鬧劇徹底平息,從孟家借來粗使手腳利落,不一會兒便将東西搬到攬月閣,随後二十來人畢恭畢敬站成一排。
俏月很是揚眉吐氣,叉腰站在廊下,滿是邀功的意味,“奶奶您瞧,婢子全都給您讨回來了。”
“做的不錯。”趙清儀站在一旁,輕輕搖着團扇,眉目柔和,“檀月,給她們一人稱把銀稞子。”
這些人原就是孟家少爺孟嘉文派來的,辦完差事自然有賞錢,加上她們在瓊華堂順了不少東西,奶奶都不計較,她們已心滿意足,沒成想還會再給打賞,忙不疊謝恩。
檀月稱好重量,一人分了一把,“今日出了李家,諸位知道該怎麼說吧?”
“曉得曉得,奴婢們出去了,定然同人好好說道。”粗使婆子機靈地接過銀稞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待人都散去了,俏月便将搬回來的東西一一核對,清點入庫。
檀月則回到趙清儀身畔,神情不免一絲擔憂,“奶奶,婢子聽說老太太氣暈了,等大爺回來,老太太去大爺跟前告狀可如何是好?”
倒不是怕羅氏,檀月隻擔心奶奶突然如此行事,會給李家帶來不好的影響,萬一影響了大爺的官聲,那就是影響了大爺與奶奶的夫妻情分。
然而重活一世的趙清儀根本不在乎所謂的夫妻情分,三十六年人生,二十載夫妻,她已看透李徹薄情寡義,朝三暮四的本性,什麼情分,不值一文。
“她們行事不要臉面,才給大爺招來流言,做娘的不替自己兒子考慮,還要我委屈自己,替她們周全?”
可笑。
檀月向來最擅察言觀色,一時竟也摸不準自己奶奶的性情想法,總覺得奶奶一覺醒來,人似乎變了許多。
卻也說不上是好是壞。
就在此時,原本高高興興的俏月匆忙跑來,“不好了奶奶,方才婢子去了庫房,才發現奶奶的陪嫁私印不見了。”
那可是極重要的東西。
檀月也是一驚。
趙清儀卻很是冷靜,絲毫不驚訝。
當初羅氏要霸占她的嫁妝,又怎麼可能放棄那枚私印?有私印在手,便相當于她陪嫁鋪子的主人,掌握她所有錢财命脈。
上一世她顧及李徹,對羅氏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想鬧得太難看。
這一世,羅氏是踢到鐵闆了。
“私印在婆母手裡,但未免打草驚蛇,先别聲張。”
想到上輩子兩個婢子無怨無悔跟着自己操勞一生,忙前奔後,未老先衰,趙清儀不想将她們蒙在鼓裡,“不妨與你們直說,我早不想做什麼李家婦,更無所謂夫妻情分,所以你們也不必顧及李家任何人,至于大爺,若看我不順眼,早早和離便是。”
提起與李徹的這段婚姻,趙清儀便覺晦氣,扭身回屋去了,剩檀月俏月兩個丫頭大眼瞪小眼。
和……和離?
這比老太太偷了奶奶的私印還叫人驚駭。
—
是夜,月明入水。
瓊華堂裡,羅氏剛醒來,躺在半磨損的葦席上“哎喲哎喲”直叫喚,睡慣了軟床高枕,哪裡還受得了身下這粗糙低賤之物,一邊叫苦,一邊不忘咒罵。
“這日子沒法過了,那賤婦竟然……竟然……待我兒回來,定要這小賤婦好看!”
羅氏罵得激動,一激動帶起上半身,隻聽“嘎嘣”一聲,羅氏覺得腰椎一麻,再次痛苦出聲,“腰……我的腰哎……”
李素素守在一旁抹眼淚,乍然聽得羅氏驚呼,慌忙過去扶她,“娘!娘你千萬别激動,要仔細你的身子啊!”
羅氏卻咽不下這口氣。
瓊華堂與攬月閣相隔不過一道門,眼下深更半夜,那幫從孟家借來的粗使走了,想必趙清儀身邊沒多少人手,羅氏便惡向膽邊生,憤憤捶床。
“不行,扶我起來,我倒要去問問,她究竟打的什麼主意!是不是存心折磨我們母女!若真如此,等徹兒回來,立即叫她滾!”
李素素正有此意,先前羅氏昏倒,她都沒來得及告狀,這會兒正好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了,高低要趙清儀給個說法來。
羅氏扶着剛閃了的老腰,顫巍巍直起身,走到門邊,又折返回來,特意叫仆婦給她裝扮,取來她最寶貝的暗紫色緞面褙子,那衣襟袖口皆繡滿了繁複的纏枝花紋,又配上一條螺青馬面裙。
至此,羅氏仍嫌不夠體面氣派,硬是在李素素的攙扶下行至窗前,把擱在案幾上的盆栽砸了,在一堆黃泥之中翻出好些金钗珠花。
李素素險些驚掉下巴,“娘……你這……”
“哼,老娘我早知那趙氏不是個東西,仗着自己出身好,壓根瞧不上咱們李家,平日裡送東西,就跟施舍條狗似得,瞧瞧,今日便原形畢露全要回去了,若非我留個心眼,你娘我連這點東西都保不住。”
“可是,您拿出來若被趙氏瞧見……”
“不會。”羅氏笑容猙獰,三角眼裡閃着精光,“這些可不在她嫁妝單子上,她有什麼理由要走?”
這三年裡,她們沒少在京中首飾鋪裡閑逛,每月開支如此多,能私下攢些金銀,不足為奇。
李素素恍然,不由佩服,“還是娘想得周到。”
羅氏将金钗用水洗淨擦幹後,便對着銅鏡往自己發髻上插,很快那單薄的發髻便插得滿滿當當,走起路來叮咚作響。
輸人不輸陣,如此,才叫氣派。
羅氏挺直了腰闆,冷着臉,便氣勢洶洶往攬月閣去。
然而到了攬月閣,卻發現院門緊閉,羅氏剛擡起手準備拍門,轉念一想,在地上撿了塊不大不小的闆磚,沖院門一通招呼。
用闆磚拍門,動靜巨大,才響了兩三聲,守在耳房的檀月便被驚醒了。
她跑到廊下沖院門的方向望去,就見厚重的木門被敲得發顫,檀月正猶豫該如何是好,羅氏的叫罵聲越過院牆傳了進來。
“趙氏!你個不知禮數,不敬長輩,折辱婆母的賤婦!還不趕緊給我起來! ”
“今日我病倒了,你不來我榻前侍疾,如今我來尋你,你還大門緊閉,這就是你趙家教養出來的好女兒嗎?”
檀月暗自心驚,下意識朝周圍的院牆瞟去,攬月閣的院牆外便是鄰舍,住着不少官吏家的女眷,這大半夜搞出動靜,很難瞞得過去。
就在檀月剛要進屋向趙清儀禀報,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趙清儀披了件素色廣袖羅衫立在門下,晦暗的月光下,那張瑩白的鵝蛋臉辨不出喜怒。
胡同裡,梆子響了三聲,戛然而止,像是因為聽到了李家的動靜。
“奶奶,這下如何是好?”
檀月匆忙跨上台階,到了趙清儀近前,“再鬧下去,這些污言穢語便要傳到左鄰右舍耳中了,隻怕對奶奶清譽有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