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救命啊!大奶奶要克扣您院中份例,老奴實在看不下去才出言駁了兩句,大奶奶便要将老奴發賣,老奴也是看着您長大,求求二爺發發慈悲!”那婆子張口便污蔑趙清儀。
李衡隻是路過,一時聽愣了,下意識朝八角亭的方向看去。
趙清儀并未回頭,還在與管事逐條對賬,這會兒日頭正盛,她一襲耀目的霞紗裙立在亭中,每走一步,如煙似霧,飄逸若仙,露出的半張側顔豔若牡丹。
先前面對面時李衡不敢多看,如今隔着距離,倒是瞧得有些癡了,直到俏月叉腰擋住趙清儀的身影,正怒瞪在他跟前胡說八道的婆子。
李衡猛地回過神來,忖了忖,擡腳朝八角亭走去。
正是人多的時候,李衡出現不算逾矩,他在台階下朝趙清儀作揖,“嫂嫂。”
“你有事?”趙清儀撩起眼皮,帶着一絲漫不經心的美。
那一眼掃來,李衡仿佛聽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他渾身緊繃,略顯局促地說,“沒、沒什麼事,隻是聽婆子哭訴,便想問問,嫂嫂管家,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婆子還以為他是來自己出頭了,聞言一愣,又要哭,“二爺……”
趙清儀瞥了婆子一眼,“談不上難處,隻是減了你院中不必要的開支,這婆子便上蹿下跳叫嚣個不停,既然小叔來了,正好當面對質,敢問小叔,這三年來,你可曾在自個兒院中見過燕窩牛乳,亦或是任何酒水?”
李衡搖頭,“不曾。”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趙清儀臉上。
毒辣的日頭下,她細如凝脂的面皮泛着绯色,更添三分嬌媚,可她的神态舉止卻與這副禍水皮囊截然相反。
她語氣冷然,“那便成了,日日報賬,主子卻從未見過,足以證明這婆子欺上瞞下,貪墨銀兩,如今還抵死不認,俏月,讓人把這婆子捆了,重打二十大闆,送到衙門去。”
先禮後兵,趙清儀給過機會,讓她走不走,那就去衙門裡待着好了。
婆子終于意識到,這個府裡沒人會替她說話,而趙清儀又是個殺伐果決之人,忙不疊哭天搶地的求饒。
“大奶奶饒命,大奶奶饒命啊!”
至此,趙清儀最後一點耐心消耗殆盡,“拖下去!打!”
粗使把那婆子拖出院外,緊接着就是木杖擊打臀肉的聲音,伴随着凄厲哭嚎傳到每個人耳中,院裡下人噤若寒蟬。
趙清儀拍着案上摞得高高的賬冊,“給你們一個坦白從寬的機會,多拿的吐出來,我便既往不咎,若等我查出來,你們就一起去官府,同官老爺解釋吧。”
此話一出,加上先前趙清儀指出的問題,沒人敢再小瞧糊弄她,已經有婆子站出來認錯,檀月俏月捧着賬冊一一核對,凡是坦白者都留了下來,至于那些嘴硬心黑的,貪墨數額過大的,一律捆了扭送官府,由官府裁奪。
至于内宅總管之權,趙清儀交給了檀月,由管事媽媽協助,重定采買流程,差事輪流經手,月末公開對賬,并承諾揭發貪墨者有賞,以此肅清家風,并敲定了各院開支,包括每個人的月例銀子,日常用度,務必确保賬目清晰,至于超出規制的仆婢一律遣散。
待瑣事處理完了,已近傍晚,烏金西墜。
趙清儀吃完最後一盞茶,才發現李衡還在院中,他竟是頂着烈日站了半日,出了一身的汗,便示意檀月給他遞了張帕子。
對上趙清儀的目光,李衡似乎才反應過來,接過帕子擦拭額汗,沒話找話的說,“嫂嫂治家有方,在下佩服。”
趙清儀略略勾起嘴角。
李衡難以招架這種沉默,他攥着帕子,喉頭微動,“過去……嫂嫂也曾這般幫過我,一直沒來得及道謝。”
院裡下人欺主算什麼,當初若不是趙清儀嫁過來時,提起他讀書的事,隻怕他如今還被羅氏打壓着,連去府學的機會都沒有,更沒可能參加科舉,在衆人面前揚眉吐氣。
趙清儀于他,是再造之恩。
當年……
當年若沒有兄長,如今要履行婚約迎娶嫂嫂的,就會是他了吧?
李衡越想越失神。
而趙清儀顯然不會記得這些小事,“時辰不早了,我先回房了,小叔請自便。”
她走得毫不遲疑,很快,空氣裡隻剩她走時帶起的淡淡清香。
李衡望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攥着帕子的手一點點收緊。
回到翠竹軒,李衡打開卧房的矮櫃,從裡頭取出一隻雲紋烏木匣子,将趙清儀給他的那方手帕仔細疊好,小心翼翼存放其中,這烏木匣子是他生母留給他的遺物,裡頭存放的都是他自認為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