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已到場,她收拾了下,換了身行衣,前往大殿換燈。
奉燈儀式前,殿中的燈皆要換成海燈。除此之外,首次供燈者亦要進行“開光”。
在崔妙常詢問下,子競并非第一次供奉,開光儀式便免了。
換好燈盞,點燃長明燈前,還要誦經啟請。
羽涅獨自跪坐蒲團上,手握提鐘,閉眼開始誦經,嘴裡念叨着:“濟度諸厄難,超出苦衆生。善似光中影,應如谷裡聲。”
這些子真言,她已念得倒背如流。
一遍誦完,她聽見門外傳來步履聲。
崔妙常穿着那套每當做法事時,都會穿的绛紫色對襟天仙洞衣。衣裳即便穿了多次,卻依舊嶄新如初。
“羽涅,點燈咒誦完了麼?”崔妙常前腳跨進大殿門檻,叫她道。
聞聲,羽涅提着道袍站起,歡快跑到崔妙常身前:“念完了念完了師叔,就等您和這位校尉大人來了。”
說到“校尉”二字,她飛快瞥了子競一眼,一雙眼眸笑眯眯,仿佛半個時辰前那回事不存在。
子競褐色的瞳仁同樣溢着笑意,朝她禮貌道:“今日有小道長護法,當是我之榮幸。”
“哪裡哪裡,”羽涅連連客氣,“校尉大人好生會說話,這是小道分内之事。”
她表面不動聲色,腦海中卻不禁想,這人倒是奇怪,剛才還準備找她算賬,這會兒卻笑着謝她。
燈前事宜全準備就緒,崔妙常不再耽誤工夫。念罷三句真言,足踏禹步,手搖帝鐘,左右繞壇三匝。
子競跪于三清祖師神像前,神色鄭重,雙手合十,側面看去清貴渾穆,顯得人淡漠極了。
琅羲跟阿悔二人擡燈進來,放于神像左側一排的蓮花燈座上,随後退了出去。
這是大殿内,奉有的第一盞長明燈。
長明燈可為神明、先祖、亡故之人,乃至十方衆生供奉,意義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釋義。
淨壇前羽涅才知曉,此處長明燈,乃是他為玄策軍昨夜戰死的士兵供奉。
她目光不由得轉向跪着的那人,搖着手中的帝鐘,如此罕見的行徑,她屬實是第一次見。
儀式仍在繼續,崔妙常手持玉笏,神色肅穆,将寶劍置于法壇上,轉而捧起淨水盂,指示羽涅遞香火于子競。
會意後,羽涅走至香案前,拿着三炷未點燃的香引着,對着神像拜了三拜,轉身遞給跪在蒲團上的人。
明明是供奉亡者,她在他眼中卻瞧不出任何悲悲切切之感,倒是有些冷情。
他接過她手裡的檀香,持香齊眉,注視着高大慈目的神像。未說一個字,就将香插入香爐中。
奉燈儀式并非大齋,科儀簡略。
上香完畢,崔妙常噀完水,羽涅手中的帝鐘停下,儀式結束。
大殿内檀香味萦萦繞繞。
崔妙常對起身的子競道:“此後每七日我觀将會供一盞燈,直至滿四十九日,校尉大可放心。”
“觀主客氣,我當然放心,不然我也不會來此處奉燈。”子競說話時總含着三分笑意,眼尾微彎,教人看了賞心悅目:“倒是我要在此叨擾貴觀幾日,給觀主帶來不便。”
說話間幾人出了大殿,子競負手停留在門口,接着道:“還望觀主海涵。”
一張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她内心不覺,自己要是有這口才,南牆都能被她說塌。
還用得着為勞什子路費操心,那不杞人憂天麼。
許是晌午那會兒收了不少錢财,崔妙常難得對個官家人心氣兒平和:“校尉大人真會說話,這當官的貧道見多了,少有不騎在人頭上拉屎拉尿的官,還有能住在這樣我們這樣蝸廬窄隘地方的更是無人。”
“大人如此謙卑,倒讓貧道不好意思了。”崔妙常言道:“大人的住房貧道已安排好,原本在後院客房,但謝護衛說,你們有事要商量。”
她指了指東邊的丹房:“喏,那一間雖小,下午我兩個徒兒卻已收拾幹淨,熏了新香,望大人别嫌棄。”
住在何處,子競不甚在意。他順着崔妙常指的方向看了看,接着道了謝。
二人客套完,崔妙常交代完身側的羽涅好好招待客人,随即回了卧房打坐。
照顧桓子競這事兒莫名落到了她頭上,羽涅隻得應允。
她領着他去了丹房休憩,躬身撩開布簾進門,子競聞到了一股清幽的茉莉香味。
他向來不喜花香,卻沒掩住口鼻。
餘光瞥見他腳步頓住,羽涅回眸不解問:“大人怎麼了?”
他環視了一圈屋子内的擺設,格局簡單,家具簡陋,但足夠幹淨:“無事。”
羽涅不再追問,來到案前,正要為他斟茶倒水。
距離她半米多遠的木床下,一道白影忽地從床底竄出,踩着她的腳背跑了出去。
吓得她當即跳了起來,踉跄後退,雲頭鞋絆在案腿上,人面朝下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