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倒黴到這個地步可以了。
不用再給她當頭棒喝,薅羊毛總不能逮着一隻羊薅不是,抓秃了有何好處。
拔苗助長不可取啊,唯有細水長流才是要義啊老天奶。
羽涅心中一番經念完,兩瓣唇角往上一翹,樂呵呵傻笑着,動作極慢從梯子上爬了下來,音調變得嬌滴滴:“欸…校尉大人說笑了,你瞧小道這細胳膊細腿的,我一介弱女子能掀誰,頂多也就掀個書。”
子競含着極淡的笑意直起身,慢悠悠走過去,雙手抱臂,一言不發,那雙多情的桃花眼盯着她。
饒是生就一雙含情目,眼底卻無半分情意,如寒潭藏鈎,傲睨萬物。
她總覺迎面而來的目光莫名熟悉,偏生一時半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許是昨夜燈火昏昧,未瞧真切。現下細看,白日裡的少年膚色原蒼白如三冬雪,不顯病态頹唐,反透着一股凜如霜雪之氣。
見得這位朝廷命官不言不語,羽涅這是明白了,自己不找個合适的理由,解釋方才妄言,今日恐怕難以過去。
他這般對自己追究不放,虧她昨日還覺得他是個好心腸。
縱使心下虛怯,她仍保持着鎮定,眼睛眨巴兩下,若無其事道:
“哎呦瞧我,”她學着戲曲台子上那些花旦,說話那叫一個輕聲細語,“都怪小道口齒不清,給大人造成了誤會。小道沒說甚麼狗朝廷,狗朝廷這三個字誰敢說啊,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說着,她轉向琅羲他們,擠眉弄眼尋求幫助:“小師姐、小師兄,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琅羲與阿悔哪兒遇見過這種事,腦子也跟漿糊一樣黏亂一團,他倆又不擅長演戲,一時找不出應對的法子,隻能猛點頭表示應和。
子競來到幾人面前,挑了挑眼梢:“原來是本官聽差。”他觑向一步之遙外的羽涅,堆笑道:“那試問小道長,适才說的是何話?”
聽他這麼問,羽涅嬌弱不已,難為情道:“哎呀,校尉大人這問的,這、這小道怎好意思說呀。”
子競唇角弧度柔和,拇指上的玉韘細細在臂膀上摩挲:“但說無妨。”
他這般追問,她腦子緊急一轉,終于有了應對的答案:“是‘糕吵停’小道說的是‘糕吵停’,方言,”她笑得至誠至極,“意思是這個糕點還挺好吃,而且也不是甚麼掀不掀,是我們師姐妹幾個,一把子要去城中鋪子裡買東西。”
一番巧為立說結束,羽涅背部冷汗涔涔。
北邺律法嚴苛,在懷遠尤是。
這懷遠附近三百裡,誰人不知,懷遠縣令用法極其酷虐。
别處或許盜匪橫行,亂象叢生。可兩隻腳踏進懷遠,在這地界兒,連個蠟燭頭掉地上都沒人敢撿,路不拾遺。
更别提诟罵朝廷,那跟将腦袋挂在褲腰帶上沒區别。
死是不可能的,因說錯話就丢掉小命,那也忒冤了些。
明知道在生拉硬拽,那也得當作猶如真的這麼想,真的這麼做一樣,把戲做全套。
俗語如何說來着?謊話說夠一百遍,連三清殿裡各位祖師牌位都得跟着點頭。
秉着如此理念,她笑的柔媚嬌俏,那叫一個溫婉動人,目光也不躲閃,兀自凝眸,注視着面前的人看,一點兒不帶怯懦。
聽她說話聲兒,阿悔與琅羲二人睇向她站立的位置。對她一改往日本樣,滿臉習以為常。
“你這小道倒是膽大至極。”子競未言語,跟着他的親随不滿開口,“庶民遇官,目止紳帶;僧道見官,瞬目即禮。你這樣看我家校尉,不知是冒犯麼?”
被提了醒,羽涅這才憶起這件事。
她瞅着那親随一臉肅穆,胡髯細黑,長瘦臉。年紀嘛,看起來約莫三十有四。
昨兒夜裡,倒是沒見到這人。
琅羲眼力勁兒夠足,扯了扯羽涅手腕,她雖覺得子競不像會欺壓百姓的官家人,仍示意她的小師妹注意分寸。
而今天下動蕩,還是謹慎為好。
“盧近侍不必介懷,此等小事而已。”子競伸了個懶腰,對她口誤之事,像是沒心情再追究。他擡眸望了望天色:“時候不早,這長明燈得在酉時前供奉,切莫誤了時辰。”
他掃過羽涅一眼,沒再逗留,隻甩下一句:“快些去請觀主來吧。”便大步流星往藥房去了。
“是,大人。”那瘦黑臉的盧近侍,臨走前,臉色不咋好斜了她一眼,才跟了上去。
原本準備好長篇大論,忽以另一方突然離開終結。
羽涅望着越走越遠的背影,一時間摸不着頭腦。
明明剛才還一副不肯放過的模樣,連眼都來不及眨,扭頭就結束了。
她心下嘀咕,這校尉到底是何種性情。
想不出答案,她索性不管。
反正躲過一劫,他不追究,不正好合了她的意。
琅羲卻有點犯嘀咕:“師妹,那個校尉他…應不會再追責了吧?”
羽涅搖搖頭:“小師姐放心,他要是想罰我,定不會這麼輕易過去。現下他走了,後面絕不會再找上我。”
她這麼一說,琅羲與一旁聽着的阿悔,随即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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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壇的事,羽涅在糊窗前已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