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名諱,從個之前素未謀面的小道姑口中說出來,子競倒從未想過。
他摩挲着杯身,試探性開口:“桓恂?”
話都出口了,羽涅這才恍然意識到,跟前人與那聲名藉甚的大奸臣好像是一個姓氏?
二者該不會是同族之人,或者親兄弟吧?那本《北邺覆亡錄》她沒看多少,也不記得桓恂這賊子到底有無手足。
腦海中各種猜測轉了再轉,她不由得冷汗涔涔。她這馬虎性格,心思到底是沒那麼細密。
師叔崔妙常老告誡她,言多語失言多語失。
這下,可真是言多語失了。
縱然桓子競與桓恂并無血緣關系,但他們倆好歹是上下級。
擱人面前說人家領導壞話,總不是件好事。
沒等她吱聲,他提起桌上的紫砂壺給她續了茶,又給自己滿上,眼一擡,像是很驚訝:“小道長認識我家統帥?”
羽涅憨笑兩聲,打着哈哈欲搪塞過去:“一般般認識。”
話不宜說得太深,她還未弄清他們二人之間關系深淺,說得深了,要是露餡,那可就找補不回來。
思慮至此,她當機立斷,抓住話柄,往前湊了湊,一副饒有興趣的神情:“校尉也姓‘桓’,莫非…你們是手足?”
她旁敲側擊的話音太顯著,他想當不知情都難。
聽出她這是試探自己,子競頭向後輕仰,“欸”了一聲:“統帥與在下,怎會為手足,那豈不是降格統帥身份。”
他撇清着自己與“桓恂”的關系:“統帥乃為都督中外諸軍事嚴大人唯一義子,地位尊崇着呢,我一個小小的校尉高攀不上。”
真摯的表情,純淨明亮的眼睛,看上去沒有一點騙人的模樣。羽涅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再次問道:“可你們不是上下級,大人和桓恂,應該挺熟的吧?”
“哪兒能呢。”說謊話,是他最擅長的事,那真如行雲流水一般,絲毫漏洞都讓人看不出:“我上個月,才調至統帥身側任職,熟肯定談不上,認識那肯定認識。”
縱使他這麼說,羽涅心中仍惴惴不安。她暗自打量着右手邊的子競,面覆浩然之氣,言談襟懷磊落,并無奸同鬼蜮,行若狐鼠之态。
或許,他說的是真話呢。
可吃一塹長一智,她是不敢再多言,隻是道:“原來如此,看來是小道猜測錯了。”
瞧她全然無再繼續此談資的意願,子競掃了羽涅一眼,阖了下眸,夾着盤中的菜肴:“不過…在下倒是好奇,小道長為何方才對統帥做出那樣的評判?”
總得尋個由頭搪塞過去。扯謊這勾當,羽涅剛好也在行,眼珠兒一轉便信口謅道:“嗐,我也是聽旁人嚼舌根罷了。”她湊近半步,壓低嗓子,悄咪咪道:“大人應知曉的,坊間閑人嘛,就愛傳些有的沒的風影無憑的渾話。”
“到都是些甚麼渾話,說來聽聽。”子競調笑道。
“那我可不敢說,大人若是哪日說與你家統帥聽了,我這小命可不保了。”她便是随口一言,但落在子競耳中,這是在點他呢。
他再三保證,并以适才她給何塵勞那夥人下毒的行徑做擔保,他剛不會出賣她,此後也不會。
何況即便他說了,沒有證據證明,也無人會信。
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的羽涅耳根子終于松動,她逐漸道:“其實也沒甚要緊的大事,就、就是說桓恂此人,武力超群,殺人如砍瓜,狼子野心,為臣不仁……諸如此類的言語。”
聆聽完她的話,子競笑的無比暢快,胳膊肘杵在案上,托着腮,直咧嘴:“有意思,還有這回事呢。”
見他笑出了聲,羽涅面露疑惑:“大人聽了這話,難道不生氣?”
“區區幾句閑話,不值得計較。”他那雙眼眸,漂亮的跟畫匠描摹出來一樣,定定望着羽涅,言道:“便是統帥本人來了,同樣也不會動怒,他會将這當作,對他的稱贊,說不定還會給些獎賞。”
他這番話回得羽涅倒是好奇起來,她猶記得史書上說,桓恂死時近壯之年,二十有七。此時他的年齡恐怕還要再小些,難道,這人青年時期就有這樣的怪異的行徑。
古人下至平民,上至丹扆最注重名聲,這桓恂的做派竟如此和常人大相徑庭。
她不禁想狐疑問問,這位不得好死大奸臣的年齡。
話到嘴邊,倏然考慮到自己才說跟桓恂一般般認識,此刻若再問,豈不自相矛盾,惹人懷疑,遂噤聲作罷。
她想作罷,有人不允許。
子競端起桌上的茶杯,淺啜一口,随即接着問道:“小道長說,跟統帥一般般認識,這究竟,是怎麼個認識法兒?”
看人當面演戲,乃一大樂趣。他就愛在閑時候,找這樣的樂子玩。
“我們兩家是鄰裡,後來他去了皇都建安,便再也沒見過。”她扯着琅羲的舊事,完全不用現編,說得倒像自己的事一般:“再次聽聞他的名号,就是聽人閑談聊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