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劉嬸”羽涅提着裙擺跑去了前院。
她才奔至大殿階前,眼角忽瞥見東側丹房外杵着兩名差役,手掌按在腰間彎刀上,一張方臉繃得鐵緊,一闆正經的。
除此之外還有張黑臉,抱劍站在院中,正跟看賊似的盯着她。
秉着一面之緣也是熟人,羽涅歡快打了聲招呼:“盧近侍,昨兒怎不見你人?”
誰知那鐵面疙瘩理都不理她,竟兀自背過身去了。
吃癟而已,羽涅根本不往心裡去,她瞥了下嘴,轉頭看到琅羲正送香客從殿裡頭出來。
她轉而眉開眼笑:“小師姐,師叔有事找你。”
“我聽見了,我送香客到觀門外就過去。”
“行,那我先回後院,藥铫裡還熬着東西呢。”說完,羽涅打算回後院。
透過丹房的紙窗戶,她不經意瞧見了抹熟悉的身影,五短身材,側臉似峨眉山的猴兒,那不是堂堂何縣令還能是誰。
一副阿谀谄佞的勁兒,羽涅看了一時半刻,心念,有這種人把控邊疆重地,北邺不亡,那簡直算怪事。
她輕啧了聲,便搖頭離開了。
她絲毫沒發覺,斜對面亮亮堂堂的屋子内,在跟人交談的少年,撥弄着價值不菲的透影血珀珠,餘光一順不順地睨向她。
何仁之忙着給他進獻一件又一件寶物,堆滿了整個卓案。物件都不大,卻各個大有來頭,最次的也要值上百金。
“原本這些東西,都是要送到校尉的府上去,可思及校尉為将士祈福,住在這道觀,本官隻能将這些薄禮,帶到此地來。”何仁之那雙鼠眼睛,閃露着精光:“此次懷遠城多虧校尉支援,不然懷遠,真是兇多吉少啊。”
子競放下那串透影血珀珠,轉而拿起手邊的那枚勾連螭紋玉韘,端詳片刻:“何縣令客氣,你我同為北邺子民,都身處西北,幫你就是幫在下。”
“是是…校尉說得是。”何仁之連聲應答,暗自掀了下眸,繼而言道:“但如若不是校尉前來,光憑城内駐軍,可難以抓住突利軍的俟斤。”
子競笑而未言,目光全然在那玉韘上。
何仁之挺直脊背,稍微坐直了些,一副十成九穩之态:“現如今那俟斤在玄策軍麾下,想必校尉已經審問過了吧。”他往前一湊:“不知校尉可有收獲?”
“還沒呢。”子競裝作苦惱道:“昨日在下就跟縣令府上的幕僚說過,那突利軍俟斤,統帥要親自來審,不允許将這俟斤轉移至縣府。”
“我知道縣令想要那俟斤,好審問出個一二,将功補過。”他話頭一轉:“但并非在下不想幫,而是沒這個權力幫啊。”
何仁之面色未動,微微點頭,似是明白他的苦衷。接着,又俨乎其然,瞧着子競:“那統帥他…可還有說其他事?”
子競溫雅道:“說了,統帥他說…”他故意延長音調:“要治縣令您的罪呢。”
何仁之一副認罪的神态:“身為懷遠縣令兼任護軍,柔然人在城七裡之外還未察覺,這是本官安排人員失職,統、統帥要治本官的罪,那也理、理所當然。”
靜默須臾,子競忽而一笑:“瞧把縣令吓得,您何罪之有,攻城是突發情況,無法時時掌握敵軍動向,也情有可原。”
“都在邊疆任職,統帥都理解。”他一改适才的凝重,語氣松爽:“在下是跟大人開玩笑呢,統帥對縣令可是萬分偏重,望縣令好好管理懷遠。”
“哎呀呀。”何仁之提袖擦了擦額頭,苦笑道:“原是校尉逗本官,剛剛可真是讓本官魂亡膽落,差點都喘不過來氣了。”
子競附和笑着,謝騁在一旁,眼神如冷刃,嘴唇緊抿,像是竭力壓着自己的殺意,不要在此刻一刀剁了那張鼠臉的頭。
何仁之從晌午一直坐到申時末。他本還想坐下去,不料家宅來了人,說其子何塵勞,全身痛癢難忍,似是得了怪病。
聞此,何仁之登時起身告辭。
回城前,子競送他道觀大門外,若無其事問他:“縣令可否還有其他話,想托在下帶給統帥?”
何仁之誠樸道:“統帥日理萬機,且又身體抱恙,本官怎好意思打擾。”
聽聞他這麼說,子競說了番“還是縣令心細”,接着目送何仁之上了馬車。
待絲綢質地的帷幔垂落,正襟危坐在其中的何仁之,閉上雙目,嘴角浮起一道夷然不屑的無聲冷笑。
見那何仁之走遠,子競笑容逐漸消失殆盡。
謝騁正欲說其他事,後院一聲穿透雲霄的尖叫聲,兀然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