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小道士一溜煙跑的比他們軍中最快的烈駒還要快,子競不屑“嘁”了聲。
立于他身後的謝騁與盧近侍,二人互相對視一眼,都未多言,隻垂手站着,目光再次雙雙回落在他身上。
他語氣輕蔑:“這麼點膽量,還做何道士。”
說罷,他把手裡的缰繩扔向身後,邁步朝觀裡去了。
老遠聽見叫喊聲的阿悔跟琅羲,分别從各自房中急匆匆出來。
跑進庭院中時,羽涅上氣不接下氣,扶着廊柱大口喘着氣。
“發生了何事?”琅羲問道。
“有、有…觀外有鬼…鬼……”她胸口劇烈起伏着,說話斷斷續續,指着門外頭。
琅羲他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外看,哪裡見着什麼鬼影,倒是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遠處漸行漸近。
但見子競一步三搖,赤缇雷紋衣袂翻飛,轉眼已跨過門檻。他噙着三分笑意,直直望向羽涅,不疾不徐道:“小道長說得煞有介事,不知那鬼魅現在何處?”
“你竟沒看見?”她驚魂未定,約莫是被吓到,一時竟忘了禮數,連聲“校尉大人”都省了去。
說來也是,子競年紀不過長她兩歲,二人本就一般大。這幾日一處吃飯相伴,說說鬧鬧慣了,倒叫人時常忘記,這位英氣非凡待人和藹的年輕郎君,是個正經八百的官家人。
“看見了。”他雙手叉在腰間,慢悠悠道:“我看見個小鬼慌慌張張竄進觀門,這會兒…”他眯眼一笑:“不正跟本官搭話呢麼?”
“小鬼?哪來的小鬼?”她脫口而出,忽覺不對,登時柳眉倒豎:“你才小鬼呢,我倆明明差不多大。”
“師妹!”琅羲臉色驟變,急忙扯住她衣袖,壓低聲音道:“這是校尉大人,不得無禮。”
“小師姐。”她登時收了張牙舞爪的架勢,走到琅羲身旁小聲嘟囔:“可明明是這位英明神武的校尉大人先取笑的我。他一個吃着朝廷俸祿的達官顯宦,怎還欺負我這平頭小老百姓呢。”
那雙圓圓的杏眼裡分明還噙着不服氣,偏生嘴上說得委屈,該改稱謂時,倒是一點不含糊。
苟活第一要義,就是不要嘴硬,遇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該低頭時絕對不要梗着脖子往前沖,這樣才能保住小命。羽涅深谙此道理。
她話聽着像是小女兒家撒嬌,哪裡還有半點頂撞上官的架勢。
這般作态,任誰也不好真同她計較。
但有一人除外。
隻見那盧近侍橫眉怒目,一雙牛眼死瞪着羽涅。自打頭回見面,他就看她不順眼,更别提午後她還敢出言不遜,诋毀自家大人。
而此刻見她竟敢又對子競無禮,他頓時火冒三丈,厲聲喝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姑!竟敢對我家校尉大人這般放肆,我看這懷遠縣府大牢得多個人進去了。”
聽見此言,琅羲與阿悔皆是一驚,雙雙将羽涅護于身後,安撫道:“我家師妹方才受驚,才出言如此,并非真的對校尉不敬,晚輩知曉盧近侍護主心切,還請盧近侍切莫介懷。”
“哼。”盧近侍言道:“依我看,這小道姑分明是存心要給校尉大人找茬!”
縱然心裡已暗自咒罵了這盧近侍八百回合,面兒上,羽涅該有的誠懇之意一分不少:“冤枉啊,我怎敢給校尉找碴,哪怕借我十個膽子,我也隻會喊‘校尉大人金安’,不敢在校尉大人跟前造次啊。”
她小心翼翼道:“而且找茬這種事…盧近侍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油嘴滑舌,便是今日不送你這小道姑去縣府,我也要給你個教訓。”即便她說得誠心誠意摳心挖膽,那盧近侍壓根軟硬不吃,準備上前拉她。
謝騁見狀剛要開口說情,話到嘴邊卻又目光轉向子競,沒敢貿然行事。
誰知,盧近侍剛動一步,但見子競笑容溫和,朝後一瞥:“退下。”
他的語氣分明不重,在場的人無不感受到了一股壓人的威嚴。
沒有跟話本裡那樣,主人發話,下人仍是要多說一句。他話音一落,羽涅見那盧近侍立即噤聲,躬身後退。
她眸光轉向少年,對方視野轉回來時,已無任何威壓,輕笑道:“多有得罪小道長,盧近侍跟我許久,護主心切了些。他凡事容易認真,人沒有壞心思,望你務必不要責怪他。”
他嗓音明淨,如琉璃般脆響,聽得人心頭那點郁氣,不知不覺便消散了。
“怎會,盧近侍也是一片赤膽忠心罷了。”她如此言語,除卻真不會跟盧近侍計較外,也有為大局考量的意味。後頭她要是調制不出那孔雀藍,說不定還要找上子競,托人家去縣府說情。
這會子無論如何都要賣人一個面子,給人台階下。
況且,這幾日相處下來,她瞧着,子競等人雖出身行伍,卻具儒将之風,更兼知恩德。
昨日晌午,竈房翁裡的水都是堂堂校尉大人從後山泉水邊挑回去的,并且還順手劈了院裡的柴火,做得還挺像模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