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看而張揚的一張臉,倏地在她面前放大,羽涅心尖蓦地一顫。少年身上清冽的烏木沉香裹着檀香餘韻,不由分說侵染着她的鼻息。
話音未落,他抽身後撤,很快便拉開二人間的距離。
嗅出他的言語裡的意思。見他取笑自己膽小,她清了清嗓子,一雙烏黑發亮的杏眼彎成月牙兒形,凝目看他:“我當然能睡得着啦,大人若當賊,那肯定也是一個劫富濟貧,行俠仗義的賊,我還有甚麼好怕呢。”
怪會哄人又伶牙俐齒的一張嘴。子競扯了下唇,眸底微涼:“小道長淨會說些好聽的擡舉在下,在下可真是…受寵若驚。”
“诶…”她嬌俏撇了撇嘴:“大人言重了,小道隻是實話實說,像大人這般紫微星照命的貴人相,金相玉質文武雙全的麒麟子,哪兒會做那黑心的賊。”
“既是你想做老天爺都不會同意。”她說的煞有介事:“便是憑我這半吊子相術都看得出,大人命格冊子裡就沒寫這等人神共憤之事。寫也隻會批注聳壑淩霄、飛黃騰踏八個大字。您一看,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越跻天祿的貴命啊。”
違心的奉承話說起來,她活似那河裡中之遊魚,秋前之螞蚱,順的不能再順,手拿把掐的。
她這張能說會道的巧嘴,要是擱在茶樓說書裡,早該紅得發紫,名滿全定州,哪兒還用得着在這兒費勁巴力地折騰賺錢。
她擠眉弄眼着,活泛的表情惹得琅羲忍俊不禁,掩唇暗自淺笑。
羽涅心中竊笑,以為這番溢美之詞說出去,非得臊得他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常言道“朱門子弟重顔面”,他這細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窮苦人家出來的,定是個極要臉面的主兒。
但《孫子兵法》上可是寫了“不知敵之情者,必敗之道也”。她沒看過兵書,自然而然不知道其中之關竅。
她隻見眼前人唇角一揚,笑容恣意,溫聲道:“那就借小道長吉言,他日若是成了,我必将親自上門道謝。”
他倒是承了她這番誇贊。
第一招未有效果,她很快使出第二招,故意噘起嘴,用着小女兒家般的嬌嗔問他:“大人就隻是空口白牙道個謝?”
子競面露正色:“自然不止,光是道謝,未免太過潦草。”
他眸中噙着不失認真的神色,教人辨不出真假:“若小道長不棄,屆時願與道長共享富貴。不如……”他話音頓了頓,忽而輕笑:“你我結個秦晉之好,如何?”
他這話說得行雲流水,在場其餘三人都瞬間怔住。尤其是随他同歸的謝騁,那叫一個瞠目結舌。
北邺人的禮俗裡,夫妻之盟最是莊重,向來被視作“天作之合”。他這般言語,分明是拿最重的誓約來許承諾了。
羽涅一時語塞。這般人物,她倒是頭一遭遇見。
她怔忡了下,自忖自己不能落了下風,當即口出狂言,連稱呼都顯得更加親昵:“小郎君說得未嘗不可,到時我考慮考慮。”
這下輪琅羲更瞠目結舌,懷疑自己聽錯。
聽她率然回應,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也無如其他女兒家那般羞澀。子競揚了揚眉梢,好整以暇般黑漆漆的眸注視着她:“如此,那我們可說好了。”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她笑靥如花地應道。
說罷,她打了個哈欠:“再閑談下去,天該亮了。夜深露重,我和小師姐先去休息,二位也趕快歇着罷。”
未回過神的琅羲,猝不及防被她一把拽走。
望着她遠去地身影,子競輕哼了聲,便也徑自回屋了。
進了屋子,琅羲坐在她床頭,詢問道:“剛才在院裡那番話,師妹說得可為真?”
羽涅脫了外衫,搭在展架上:“當然不是,我都是信口胡謅,那桓子競定也不會當真。”
聞言,琅羲微笑道:“我就說,剛剛你那副笃定的模樣,真是吓壞了你師姐我,以為你就這麼輕易跟人私訂終身。”
“不過按我們派的規矩,無論男女,年過十八,便可尋找道侶了。”琅羲起身走到燭台前,用銀針撥弄了下燭芯。屋子裡霎時更亮堂了些。
她轉身問正在換衣物的羽涅:“師妹可無心儀人選?”
找道侶這件事,她從未想過,她這些滿腦子都在想着如何制作火藥。
但如若要真找道侶……
蓦然,她會想起下午那道烤雞來。心腸挺善,能文能武,肩能擔水,手可劈柴,勤快。模樣生得周正,年歲又相當。日常差事體面,雖說偶爾說話硌人些,倒也無傷大雅。
這般材能兼備的郎君,要真起居家過日子,倒真真是塊難得的好料子。
各方面綜合考量,那人也算得上一位賢夫。
如若以後要尋道侶,找他……
似乎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