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棱棱兩下,檐子上的灰雀沒能扇動翅膀跑得了,急促叫了聲墜到了地面。
子競對自己箭法精準程度,談得上滿意二字。
遙遙望了眼地上的鳥兒,勾唇笑了笑,看不出心情好壞。
謝騁給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後者噔噔跑去對面回廊下,拔了鳥兒身上的箭,拾掇幹淨了地面。
子競收了弓箭,回身瞥向方才捧着急報趕來的守衛:“給謝護衛,打開念念。”
“是!”
謝騁從守衛手中接過印有黃龍紋的絹帛,松解完上頭纏着的紅色錦繩與蠟封印記,緩緩鋪展開,他看着絹帛上的字迹,遲遲未出聲。
子競瞧他一眼:“裡頭寫了甚麼,讓謝護衛如此驚異。”
謝騁猶豫再三,片刻後,緩緩念着這封加急而來的诏書:
【門下:
定北邊軍統帥桓恂,溫恭忠允,亦有踔絕之能,英略神挺,勳績茂著。
然邊塞苦寒,久勞鞍馬,非所以優崇元功、頤養國士也。而又皇太子稚齡受冊,養德青宮,需文武兼資之臣輔翼經訓,俾戚恭敬溫文之德。
遂特晉卿為太子少傅,朝夕入授經筵,令太子習戎略、知邊事;同特授卿開府儀同三司、領中書侍郎,給班劍二十人,暫許劍履入東宮。
望卿驿馳還建安,參贊樞務,以副朕倚重之懷。
原持節、定北邊軍統帥印绶,即交副将段廷憲,符到奉行。
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宣德元年五月二十八日】
伴着謝騁讀完,子競唇角浮起一番笑意,回身朝官椅走去:“好一招明升暗降。”
又是太子少傅,又是開府儀同三司,看起來官位高了不少,實則沒有一個算是有實權在身。
“想用虛位消解我的兵權,新帝打得一手好算盤。”子競單腿踩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果子,高高抛起。
見他神色澹然,不愠不惱,謝騁先揮手屏退左右,繼而肅容低聲問:“新帝剛新帝甫登大寶,就對大人您下手。玄策軍是大人一手帶出來的親兵,他這麼急着要奪您的兵權,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子競玩弄着手中的果子,笑意涼涼:“着急?謝護衛莫非忘了,當年新帝尚未加冠時,曾與義父有過一番閑談。那時他的心志隐隐就已可以看出,他不允許任何權力,威脅到皇權。而今北邺兵權,一大半都掌握在我和義父手中,他自然要先拿我們開刀。”
“可都督與新帝曾為師徒,說來也有些許情誼在。都督對北邺忠心耿耿,而且大人您還曾為新帝當過一箭,他懷疑誰,也不該懷疑大人您。”
謝騁眉頭緊蹙,猶自不解:“如今各異族部落蠢蠢欲動,其餘小國也虎視眈眈,聽聞南殷那邊皇室内鬥結束,蕭成遵又重新準備北伐事宜,而朝中門閥傾軋,黨同伐異。這個節骨眼……新帝不是更應該将大人奉若‘長城’,為何反倒自毀藩籬?”
“不見得新帝是想自毀藩籬。”他輕松接住空中的果子:“而且,如今他此做法,已經算奉我為‘長城’了。”
謝騁沒說話,面上顯然還有疑惑。
子競接着道:“義父執掌都督中外諸軍事,統領全北邺兵權,已有六年之久。這六年光景,義父根基早已深紮,軍中諸将,多出其門下。你我皆知,義父并無結黨樹威之意。這些年擢拔将領、整頓軍務,不過是為北邺擇選良材。”
“但新帝…可不會這麼想。”他這番話說得謝騁,心中對目前态勢已有幾分明了。
子競撩起眼皮,瞧了瞧他,繼而道:“眼下正如謝護衛所言,四方豺狼環伺。四大門閥把控朝政已久,先帝為了打壓各世家,提出‘策試’、‘武舉’等措施,讓寒門士子,亦有拜朝入相的機會。該朝策自誕生的那一刻起,各門閥便怨詞詈語,新帝才登皇位,他太子做了二十年,政治資曆不足以讓世家俛首帖耳。”
“他除了他丈人家可以靠一靠,此外怕是無嫡系勢力能倚賴。他忌憚危機的同時,又抱有一統天下的雄心。要一統天下,唯有培養自己的勢力。新帝也看到了這一點。”
謝騁說道:“大都督曾為新帝太師,他要培養勢力,為何不拉攏大都督,反而還要消釋您的兵權,這是何道理?”
子競起身拿過那封诏書,展開端詳須臾。他目光掃過字裡行間,神色淡然:“他已經在拉攏了。他此番召我回皇都,不見得是真要對我做甚麼。聖主欲展宏圖,少不了要找個實權臣子當作靠山。”
“他想拉攏義父,又怕義父做出反臣之事,世人皆知義父膝下僅我這一義子,更無親出。正因為如此,新帝這才将我調回皇都,明為擢升,實則是為質子。”他一言說出這份诏書後的隐喻。
“可他們畢竟是……”
謝騁話未說完,便被子競擡手截住:“父子尚且相疑,師徒之情又值幾何?”
自古以來,手握兵權的重臣最讓皇帝忌憚,這是千古不變的鐵律。新帝性性剛愎多疑,更兼乾綱獨斷,斷然不會讓他們父子手裡的兵權,威脅到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