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羲多半也是思念自己師父,說話時聲調低了許多:“算算日子,他們用不了多久,該是快到嶺南。”
“這麼算算,小師姐生辰時,師叔一定能回來。”她眉飛色舞道:“到時,我們給小師姐好好過個生辰,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琅羲點頭一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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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過後,趁着日頭不大,羽涅跟阿悔在後院忙活顔料。
先熬作濃漿,再蒸至凝膏,末了慢火細炒。三道工序雖不繁複,卻也頗費時辰。
一來二去,日影西斜,院中樹影愈長。
他二人忙得汗流浃背,羽涅額前的碎發黏在鬓邊。幸而所制顔料皆成上品,倒也不枉這番辛苦。
羽涅低頭看着木箱裡快要堆滿的孔雀藍,露出難以掩飾的欣喜,回頭對在給顔料配比的阿悔道:“等改日給榮大賈家送顔料時,小師兄一起去吧,剛好去城裡給你買塊兒新方巾,你頭上那個都舊了。”
去塞北樓請客吃飯有些招搖,不過買條方巾送人,倒也算不得稀奇。正好将榮家所贈的麟趾金兌作銀票,後頭去往隴道時也輕便些。
阿悔擺擺手:“舊了總得還能用,等壞了再買新的吧。”他平時最為節儉,能不花就不花。
羽涅湊到他跟前,偏頭調笑着:“小師兄克勤克儉,莫不是攢着錢娶老婆?”
阿悔耳朵紅的能滴出血來,讓她休要胡言,趕快忙自己的活兒去。
他倆正說笑着,琅羲引着一位穿着交領褐色長袍,胡須灰白的老伯慢步走了過來。
羽涅笑着定睛一瞧:“這不是汪管事,今兒怎得到我靈寶觀來了?”
汪管事雙手抱拳,稍許一禮:“仙姑安好,老朽奉東家之命,前來取孔雀藍回去,不知方便可否?”
“方便,當然方便。”羽涅移步到管事面前:“不過這距離收貨期限還有幾日,咱們這頭還差些收尾的工夫,未做完,為何大賈遽然要的這着急?”
管事回:“昨兒夜裡我們窯中,有個新來的夥計操作不慎,硬柴添得太多,窯溫升速過快,導緻窯壁出現了裂縫。大賈擔心燒窯後頭出問題,遂派朽前來貴觀,将已經調制好的顔料都帶回去,立刻開始燒制瓷執壺。”
說完,管事停頓了會兒,遲疑不定道:“另外東家說,可否勞煩仙姑再趕趕工?将餘下的孔雀藍顔料都加點趕出來。咱們好把給皇室進貢的孔雀藍瓷執壺都燒補齊喽,免得窯壁裂縫擴大,後頭又出問題,耽擱進程。”
出了這檔子事,擱誰也料不到。
羽涅欣然應允:“這有何勞煩,管事回去禀告大賈,最遲後天,我就把剩餘的孔雀藍送到貴宅。”
管事慌忙搖手:“怎還能麻煩仙姑親自相送,這樣可好,咱們定個時辰,老朽遣人來取。”
這倒也是個辦法,羽涅算了算進度,沉思少頃:“那就後天酉時末,如何?”
“好好好……”上了年紀的管事連連應道:“仙姑說酉時,那便就是酉時。”
雙方定好時間,羽涅一夥幫忙整理好顔料,将木箱送到榮家的馬車上。
管事拱手與衆人告别,彎腰坐上車闆。
待他們揮鞭,馬上要離開之時,管事轉頭叮囑他們道:“近日城中不安分,各位小道長還是切莫往城裡去了。”
羽涅眉頭微皺,甚是不解:“汪管事何出此言,昨日我等從那懷遠城裡回來時都好好的,哪有不安分?”
“再者那玄策軍還駐紮在城中,就算有匪徒流寇之類想作亂,那也不敢專挑這時候下手吧,那不是往人刀口上撞。”
管事解釋道:“倒不是因為這些,我來時…正巧碰上玄策軍鐵騎烏泱泱出城而去,我聽街上賣雜貨的竊竊私語,道是那玄策軍統領遣使召太守問話。誰知趙太守先時滿口應承,臨了卻放了人鴿子。那領軍的少年郎君也是個烈性子,當即遣人前去郡中,要将那趙太守擒來。”
說到此處,這管事面露憂愁:“趙太守之前算得上好官,誰知道最後也是個饕餮之徒。他此次公然違抗軍令,看來…多半不會束手就擒。”
話到最後,管事的謹慎四處瞧了瞧,才接着道:“說不定兩方人馬會鬥起來呢,你們啊,最近這幾天還是别去城裡了。”
短短一天,竟發生了這樣重要的事。
目送那管事走後,羽涅與琅羲他們面面相觑,各人心中隐隐不安。
郡縣兩級的軍隊,名義上歸屬定北邊軍統帥桓恂調遣,但趙書淮在懷遠經營多年,早将駐軍各級将領換作自家心腹。如今這三萬兵馬,隻怕認的是趙氏私印,而非統帥軍令。
在羽涅他們看來,此次玄策軍雖持有桓恂手谕,但統帥本人未親臨,桓恂又是新調任至西北一帶,根基不穩。若趙書淮咬定軍令有假,或借口找尋其他借口拖延時日,又可能為了活命,煽動駐軍圍攻。
區區數千玄策軍,如何抵得住三萬人馬?而整個過程中,難保太守府不會使些下作手段。畢竟連公然抗命這種事,趙書淮都做得出來。
琅羲憂心忡忡:“校尉他們……不會出事吧?”
這句話問得羽涅心懷忐忑不已,她搖搖頭:“不知…但……”
她話說到一半,沒再說下去。
劉嬸替他們三人寬心:“那太守縱然有熊心豹子膽,總不可能對統帥的兵馬動手,校尉他們肯定沒事。”
話雖這麼說,但他們心中都清楚,趙書淮這個太守,不同于其他。他背後更是整個燕王府,是他皇親國戚的血脈。
羽涅低着頭,思慮了好一會兒。
一個冒險的念頭,在她腦海中兀自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