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騁附耳低語畢,子競默然不語,隻将目光投向車辇之上。
婢女攙扶着那人踏轅而下,其身側跟着個雲鬓花顔,羅衣玉佩的婦人。觀其裝束,當是太守夫人何氏,何仁之長女。
子競一步未動,連上前都沒有。
趙書淮矯首昂視,将子競從頭到腳打量數遍,卻見對方始終負手而立,全無上前見禮之意。他瞬間一股郁氣直沖胸臆,眼角餘光啧有煩言似的掃向身後的幕僚。
那青衣幕僚會意,快步走到府衙門下,拱手深揖:“敢問尊駕可是玄策軍校尉大人?”
“你是?”子競問的簡短,沒有一個多餘字眼。
比起那跋扈長史,這幕僚倒是恭敬有加,又作一揖:“校尉大人明鑒,我乃太守府幕僚,賤名高閣。太守昨日深感風寒,因此才不能前來受訊。想是那傳話的小吏糊塗,竟将病中難行誤傳成了拒不赴審,這才惹得校尉興師動衆,鬧了個烏龍。”
“那傳錯話的賤吏,已按家法處置了。”高閣擺了下手,但見一個随從手中提着個盒子小跑到子競面前,打開四方盒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赫然出現在衆人眼簾中。
子競眼皮未擡一下,看不清喜怒。
“區區賤奴的首級,權當給大人賠個不是。”高閣繼而道:“您瞧,太守大人這病氣才稍見起色,就立即随貴軍前來,昨日之事,還望大人海涵。”
明知對方在編造不存在的實情,子競懶得揭穿。
“說甚麼海涵不海涵,趙大人既然親至,我當按規程審理便是。”他遙遙做了個請的手勢,朝遠處道:“太守大人,請吧。”
此舉驚的高閣倏然怔住。他還以為,這般周旋解釋,加上順便找個人頂罪,眼前人就會賣一個面子,前去迎一迎趙書淮,全了彼此體面。
官場上,大家都不都是這樣,互相傾紮,但也要有中庸之道,面上總要留着幾分轉圜之地。
他不知眼前人是否是年少氣盛,還是背靠大樹好乘涼,連虛與委蛇那套都懶得做。
這一邀,顯然是不會賣太守府面子了。
趙書淮冷冷望着朱紅大門前的器宇軒昂的少年,怒容頓生,但一想到自己後面的安排,又轉眼忍了下來,哈哈大笑道:“早聽聞校尉少年英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話音方落,他甩了甩袖袍,朝子競徐步而去。
子競笑而不語,立于庭前未動。等到趙書淮踏上台階走到他面前,他才擡眸相迎。
趙書淮這會兒像是才想起,方才自己家長史沖撞他的事,朝着他道:“你看看這……方才劉長史太沖動,沒見過校尉本人,認錯了人,沖撞了校尉,還望校尉見諒。”
子競漫不經心回道:“趙太守客氣,我當然會見諒。倒是我還要向太守讨個情面,盧近侍性子莽撞,最是沉不住氣。他今日對長史動手,說到底皆是因護主心切。還望太守海涵,容我回去好生管教。”
這話說得既講理又讓人沒法反駁,趙書淮被堵得啞口無言,隻好幹笑兩聲:“有這樣忠心的屬下,乃是校尉之福啊。都是我府上長史不對在先,盧近侍也是為主不平,本官怎會怪罪于他。”
子競面上仍挂着淺笑,目光不着痕迹掠過趙書淮頸間。那飾品,熟悉的人一看便知曉為金雕嘴上的喙所做,上頭鍍着金,整個喙非常完整,更特别的是,喙上表層那抹繁複的紋路。
此花紋隻有金雕之王才有,傳說能繪出此花紋的隻有赤隼族。
赤隼族,在如今的北邺,該族早已消亡,未留下任何相關印記。
在北邺,金雕的喙有驅邪之意,但金雕難以捕捉,能有此飾品的除了王公貴族,普通人哪兒帶的起。
子競目光在那金喙紋路上多停留了一瞬,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神色。
趙書淮還在說着其他高高在上的話,他聽着,忽然輕笑了聲,語氣淡淡:“趙太守這項飾當真稀罕。這喙上紋路,倒是稀奇,我走南闖北,還沒見過如此精緻的花紋。不知此物上的花紋,太守找的哪家工匠,改日,我也找此人給我那玉韘上繪制一番。”
趙書淮倨傲道:“這工匠嘛……校尉怕是找不到了。”
子競似笑非笑:“是麼?”
“為何?”他故意問。
趙書淮嘴咧的很開:“因為他們……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