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組在雲南的拍攝并不順利。
先是零下十五度的低溫導緻外景拍攝被迫暫停,而後組内的流感接踵而至。從導演到攝像指導無一幸免,兩個主演更是鼻涕哈欠滿天飛,精神狀态岌岌可危。每天劇組會上,響起最多的就是擦鼻涕聲和咳聲,沒有人想消極怠工,卻都心有餘而力不足。
傅若年算是這段時間以來,劇組中的傳奇人物。
他來拍攝現場的次數不多,平時隻有開劇組會的時候能接觸到導演和制片,自然而然成為了最後一個被傳染的人。起初症狀與大家差不多,咳嗽、低燒、乏力,但他自恃體質好,一直沒放在心上。
導演、副導演的團隊陸續倒下,道具和化妝組也相繼請假,幸好最先停工的幾名主演已經熬過最難受的幾天,有條不紊開始恢複工作,傅若年才終于開始高燒。
周三部門大會,他身為一把手不能缺席,定的是周二下午的機票回京,一早起來量體溫,卻直逼39度。他自己倒是沒什麼難受的感覺,是助理看他臉色不好,善意提醒,他才隐隐覺出胸口的位置有點隐隐作痛。
症狀很像高中那次,高熱、咳嗽,可能還合并輕微的心肌炎,都不是什麼大毛病。
他如是樂觀判斷,也沒去醫院,戴上一隻口罩就獨自返京。
飛機上空氣不好,加上有口罩,呼吸越發困難。他勉強入睡扛過幾個小時的行程,在抵達首都機場等托運行李時,第一次感到力不從心。
十幾斤重的行李箱,他硬是卯足了勁兒,試了兩次才從移動帶上拖下來。喘息牽扯出劇烈的咳嗽,扶住拉杆彎腰緩了許久,積在胸腔裡的悶窒感一點一點摧毀他的忍耐。
機場人來人往,傅若年強撐着疲憊的身體走出航站樓,來到露天地帶才取下口罩,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呵氣成冰的寒意如利刃割進肺裡,堵得他幾乎喘不上氣。
這回好像,不能由着性子硬撐了。
适逢晚高峰,自機場打車到最近的醫院足足耗了一個半小時,抵達急診部時,天已全黑。
深冬的急診擠滿了人,從診療室排起一條直達門口的長隊。家屬和患者堆在各處,被攙扶的,坐輪椅的,移動床上躺着的……不必靠近,一進門便感到莫名的壓抑。
傅若年人尚清醒,生命征平穩,主述也清晰,急診台安排他去内科診室排隊。靠牆的塑料凳坐滿了人,他站在隊尾,拿出手機和傅光華核對進度。萬一因為生病不得不缺席明天的會議,至少負責主持全部流程的傅光華不至于被打個措手不及。
“小惜不怕,一會兒爸爸看了醫生就會好起來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傅若年打字的手指一頓,循聲擡起頭。
是林琅。
她破天荒沒化妝便出門,束起的長發像是草草盤了個髻,用一個誇張的巨型紅色蝴蝶結發卡固定,與她身上那件灰綠色的“棉被”羽絨服格格不入。她彎腰溫柔安慰着一個滿臉淚痕的小女孩,坐在小女孩身邊的那名男子看起來也分外眼熟。
像極了楚晔。
此時林琅亦仿佛察覺了什麼,毫無預兆地向她這邊看過來。
傅若年忙收回視線,低頭盯緊鞋尖。
倒不是不願與林琅相認,一則現在身體這樣,怕她擔心,二則,她是老師,萬一被他傳染,班裡幾十号學生怎麼辦。
他戴了口罩,候診區人又多,林琅一時沒注意到,讓他松了口氣。
楚晔一手抵在上腹,試圖安撫住胃内灼痛,緩上幾分氣力哄楚惜開心。可痛意來勢洶洶,乍一開口,溢出齒縫的卻有斷斷續續幾聲呻吟。他阖眼挨過最痛的一陣,疲然道:
“林老師,我身上沒力氣,能不能……讓我靠一會兒?”
“好。”
林琅答應得極痛快,全然未曾注意到不遠處,傅若年的眼睛幾乎快瞪出來。
她從椅子上拉起楚惜,再一指騰出來的那張靠牆的椅子,誠懇道:
“那你和小惜換個位置,她這邊能靠着牆。”
楚晔一怔,傅若年沒忍住輕笑一聲,林琅馬上回了頭。
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她沒發現任何熟悉的面孔。
但那個笑聲,很像傅若年。
她自嘲般搖搖頭,這才多久沒見,居然想他想出幻聽了。
“小惜,你在這裡陪爸爸,老師去排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