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差點真龍殡天，身為六尚書之一的魏渭塘卻隻在乎自己那點兒享樂。顔衎更加瞧不起魏渭塘了，覺得他簡直比過世的上任刑部尚書盧康還要“紙糊”。

顔衎心有戚戚，轉念一想，連這樣的人都能當上工部尚書了，我大岐人才凋敝，青黃不接。也難怪宋無忌那厮能一手遮去半邊天，騎在他們六部堂官頭頂上作威作福了。

“許太醫、秦太醫，你們那邊驗得如何了？”這廂太後出言詢問太醫。

許太醫拱手道：“禀太後娘娘，微臣已将上過禦案的四十多道菜中都以銀針驗過一遭，發現其中十三道裡，或多或少都帶有帶有番木鼈之毒。”

“什麼？”太後驚詫萬端，厚重脂粉覆蓋的半老面容下，露出灼灼怒意。底下衆人也驚惶不已。

古往今來，以毒鸩殺上位者的案例中，都是隻有一兩道菜中有毒。可此番多達十幾道，都下了同一種毒，幕後主使就這麼想讓小皇帝死嗎？且最荒唐的是，這些禦膳都是由專門負責試毒的兩位内監服用過後，在保溫的容器中擱置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呈上來的。且為防有心人将一種毒的成分分為兩份下在兩道菜之中，以躲過試毒的太監，每位試毒太監都依次吃過全部的菜肴。

可将兩位試毒太監傳來一瞧，兩人都好得不得了。太醫搭脈過後，都說一點也沒有番木鼈中毒之症。

據此可證，禦膳在從尚食局至太極宮試毒太監手裡的這段時間，是沒有問題的。

破案的重點，就在于查清從試毒太監吃下之後，至端上皇帝面前的這一段時間。

可試毒太監都是在大庭廣衆之下食用了菜品，那這些菜當然都在賓客、侍衛、宮女們的眼皮子底下放着，能有什麼時機下毒呢？

列席的群臣中，忽然站出來一位衣着绯色從五品官服的年輕官員，道：“微臣鬥膽請太醫檢查一下試毒後，為菜品保溫的銅?鼎盒。”

太後：“嗯？你是？”

“微臣刑部員外郎郭子乾，在刑部專斷難案、詭案。微臣或許猜出這毒是如何下的了！請太醫檢查那銅?鼎盒。”他拿手指向側後方的一張台子，那上面有一個高大的銅黃色器皿，還坐着兩個試毒的太監。

銅?鼎盒，就是菜品在試毒之後，暫時靜置的容器，其下設有文火爐，在深秋時節能為菜品保溫。衆人一聽，就明了郭子乾的意思，他是懷疑那銅?提盒被人做了手腳，所以菜品放入之後，會沾染毒性。

在此時此刻，杯弓蛇影的境地中，大多數人垂目看靴，他還敢于站出來闡發自己的觀點，即便隻是點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線索，也能看出此人的确膽識過人，連宋無忌都贊賞地看了那人一眼。

郭子乾，年三十，是已故的刑部尚書盧康的門徒，盧康也是他生命中的貴人，是他的提攜者。可惜盧康素有紙糊尚書之稱，那他親自教出來的學生，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且郭子乾性情戆直，而立之年了還似個初入官場的愣頭青一般，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怎麼與同僚往來，三節兩壽，也從未向上峰送過禮。是以在刑部，他雖斷了不少冤案、難案、奇案，功勞卻被上峰給頂了，仍舊是個從五品員外郎，無多少實權與尊榮，也不受皇室的重視。

今日他能來皇帝壽宴，是因為他的上司刑部侍郎收了賄賂被攝政王親自法辦，另一位有前途的刑部郎官又生了場大病，這才讓他來頂替的，否則這等美事兒豈能輪到他？

桃七也懷疑過那銅鼎盒，可她忍住了沒站出來說。她已經轉移至宋無忌背後蹲着去了，桃七那嘴在王府和外頭巴巴個不停，然而在眼下這種場合，她深知沒自己出頭的份兒，告訴自己，憋住了隻顧看戲就好。

太後示意李太醫按郭子乾說的做。太醫們動作很快，取出棉布、銀針、驗毒的藥粉，将那銅鼎盒裡裡外外驗了個徹底。

這個過程持續了足足一炷香之久，全場安靜，無人敢發出一丁點聲音。時已近亥時，若無中毒事變，宮宴早已結束，諸位大臣們說不定已經抵達各自府邸，在丫鬟的服侍下，熱湯泡着足，預備就寝了。

靜谧的大殿，隻聞秋風嗚嗚吹過桐花台，将大紅的宮燈滅了兩盞，暗下去一絲光線。

夜晚是貓最興奮的時候，甯太妃懷中的狸奴卻不知發現了什麼，扭動雪白的身子，從太妃膝上跳下去，圓咕隆咚的金色眼球迅速捕捉到了空中移動的東西，伸出靈敏的前肢去抓捕。

桃七目視全場，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停，隐隐有點兒像是發現了什麼的預兆，不詳的預感愈來愈濃。

“回太後娘娘。”李院正道，“微臣已将此銅鼎用所有辦法驗過了，未發現有何異常。”

問題不是出在保溫的銅鼎上，那這條線索就沒用了。郭子乾也感到莫名，他是提出懷疑的人，結果他的懷疑被證實是無稽之談，按理說他應該慚愧地道歉才對，但他臉上并未有懊惱，竟還隐隐有幾分詭異的激動之色。

刑部，以及其他六部熟識的同僚見慣了他這幅模樣。郭子乾每每遇上了複雜難解的案件，都會生出的遇到挑戰的激動和興奮。為此，他還獲得了一個“案癡”的诨号。

“從試毒之後，到端上陛下的案前，這中間所有經手過禦膳的，光祿寺、内侍監等在皇帝身邊走動服侍的，這些人，一個不落，都給哀家過來！”

太後一聲令下，出列的足足有七名。兩名是輪流将菜從一個桌案送至銅鼎盒中的，兩名是從銅鼎盒中取出呈送至禦前的。另外兩名是皇帝兩旁布箸、伺候用膳的宮女，最後一個是皇帝的大宮女，名叫梧桐，便是她在宴席中一直叮囑小皇帝克己守禮，筷不過三的。梧桐大宮女是太後專門送到麟德殿照顧皇帝的，但是眼下她并無特權，按照太後的旨意，她也屬于皇帝身邊走動之人，一并跪在了殿中。

那七人跪坐于禦案之下，除了有太後護着的大宮女，其餘六人皆兩股戰戰，瑟瑟發抖，他們是排查出的最有嫌疑之人，雖自知清白，可是太後眼裡容不得沙子，萬一甯可錯殺，不可放過……

四名太監之中，其中一人的臉在桃七的視野中一晃過，居然令她呼吸一滞，冷透背脊，連忙示意身邊的冬囚：“姐姐，你看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