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栖說完抱着那摞書走向卧室。
側卧裡有兩個書桌,靠窗的是謝栖的,靠牆的是褚青的。
褚青看到謝栖懷裡的是書,有些驚訝:“哥哥,你去學校了?”
“張老師給的,中考複習用的。”
褚青眼都瞪圓了,他看着謝栖在書桌前坐下翻開練習冊,嘀咕道:“哥哥你終于願意······”
謝栖朝他攤開手,他就不吭聲了,乖乖的把臉湊過來,貼在他掌心。
“自己去玩會兒,等會關安來了跟他去買菜,想吃什麼買什麼。”
“我也要看書!”褚青搬着他的椅子過來,緊挨着謝栖,他的作業早就寫完了,看的是本連環畫,黑白的,還是謝準從前給他買的。
初夏的連港已經很熱了,窗外的蟬扯着嗓子叫,一聲高過一聲。風扇轉的呼呼響,此外屋裡就隻剩下翻書聲,和筆尖劃過的沙沙聲。
謝栖靜下心來學習的狀态是很投入的,他看着看着眉頭就蹙起來了,褚青悄悄扭過頭,知道謝栖這是陷入思考了。
連環畫翻動的聲音很久都沒再響起,褚青垂眼看,這一頁上畫着一片竹林,根根筆挺又高聳的翠竹,直入天際。
他沒見過竹子,隻在電視裡看過,郁郁蔥蔥的,風一吹過就飒飒的響起,不屈不折。
旁邊有注解,說竹子常用來形容人是指不屈的精神和意志。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畫旁就是這兩句詩,褚青雖然沒完全讀懂,但他看着“粉身碎骨”那四個字,想起數月前狂風大作的那天。
那是他第一次出海,到現在為止,也是最後一次。
天色暗的像晚上,船在海面上飄搖,任由風雨作弄。
雷聲轟轟,他剛開始被李秀緊緊抱在懷裡,後來船身搖晃的越來越劇烈,他又被塞進了謝栖懷裡。
謝栖也在發抖,他們渾身都濕透了,貼在一起,像是互相汲取溫暖的小獸,縮成一團。
謝準的怒喊聲響起,讓他們轉過身,跑。
但他們已經逃到船尾了,躲在兩個大箱子後面,再無處可去了。
船上多了幾個人高馬大的幾個男人,手裡還拿着東西,再接着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因為謝栖捂住了他的眼睛。
謝栖站在他身前,把他整個人都擋在身後。
捂着他眼睛的手一直在顫抖,風雨聲太大了,他聽不清,但持續有各種聲音響起,一聲又一聲,還有謝準和李秀的聲音。
他自己也再發抖,是冷的,更是怕的。
“撲通!”接連兩聲重物砸進海面的聲音,聽得謝栖和褚青渾身一顫,他下意識的喊道:“媽媽······”
沒有人回答他。
“謝叔。”
還是沒有人回答他。
謝栖啞着嗓音開口道:“别喊了······”
腳步聲逐漸靠近,謝栖也閉上了眼,雨滴啪嗒啪嗒砸在他的臉上,冰涼的和眼淚混在一起,他死死的咬住牙關,藏在背後的手裡攥緊了一把刀。
沉重的腳步聲停在他們身前。
霎時間,響徹天際的警笛聲劈開了風雨。
直到這一刻,謝栖才松開了手,哐當一聲,刀掉了下來,他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軟跪了下去,他倒在地上,看向謝準的方向,船頭黑壓壓的,沖上來了一群穿着警服的人。
褚青是被關長抱走的,他把警服脫了下來,裹住懷裡的孩子,看着蒼白瘦弱的謝栖,朝他伸出另一隻手。
但謝栖搖搖頭,從地上爬起來朝船頭走去。
關長皺起眉頭,“謝栖,别過去!”
他不聽,一步步走過去。
船頭橫七豎八的躺着好幾個人,圍了一圈警察,謝栖剛走到邊上,就被攔住了,有人認出了他,“是謝哥的兒子嗎?”
“就是他,别讓他再過去了。”
林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謝栖,走!”
謝栖不吭聲,反手甩開他,繼續往前走。
“謝栖!”
“快找東西蓋上!”
林正不得已,隻能上前環腰抱住了他,想強行帶走他。
但謝栖掙紮起來,他嗓子已經完全啞了,朝冷冰冰的躺在地上的謝準喊道:“爸!”
風在肆虐,雨在傾洩。
永失雙親的少年的哭聲比方才的警笛更響亮,在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幾個平日裡跟謝準關系好的都低下了頭,林正緊閉上眼,用手背抹了一下臉。
擔架擡來了,謝栖眼睜睜的看着謝準被放了上去,還有李秀,那樣一具瘦弱的軀體,就這樣重歸天地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