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自出門?!”
蠶姬的聲音陡然拔高,她手指用力抓着光滑地面,指節泛着病态的青白。燭火劇烈搖晃,他們的影子在地上抖動。
“你怎麼敢的?”她咬牙切齒,聲音裡帶着說不出的恐懼與憎惡,“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你還要害死多少人?啊?”
蠶姬的情緒,像一個承受了極大壓力的堰塞湖,長久壓抑的洪流終于破開了極限,缺了一口,這個缺口越來越大,裡面的水奔湧而出。
幾乎将兩人淹沒。
窗外燈不火通明,淩無咎靜立窗前,背對着光,江躍鯉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最好給宗門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了彌補這一次的過錯,我已經答應他們,你明日再舉行一次儀式。”
“你記住你的身份,生出不該有的妄念,隻會毀了這一切!你注定要永遠屬于這裡,這輩子隻能待在這裡!”
蠶姬那些尖利刺耳的話語,不斷往耳朵裡鑽,實在太過于呱噪,即便是一旁的聽衆,江躍鯉也覺得耳朵有些受罪。
這回憶如果有快進鍵就好了。
再不濟,有音量鍵也不錯。
“無論他們對你做什麼,你都要無條件接受!這是你應該承受……”
蠶姬的話戛然而止,随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呼——”終于安靜了,江躍鯉收回手,這輕輕一彈,威力還不小,修為果然是個好東西。
看着咳得滿臉通紅的蠶姬,她略帶惋惜地咂了咂嘴,打心底可惜剛剛那一塊糖。
糖是白天逛街時,她覺得味道不錯,多買了幾塊的。
就這麼浪費了一塊。
蠶姬緩過勁後,驚愕地擡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她以為是淩無咎出的手。
在她根深蒂固的認知裡,他永遠都該是溫順的、逆來順受的。可此刻,她分明感受到,某種令人心悸的變化。
淩無咎面容隐在燭火照不到的陰影裡,就這麼靜靜地,站在她身前,那雙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冷冽的光。
蠶姬驚恐萬分,她還想說些什麼。
可某種本能的警覺讓她渾身戰栗。眼前這個她從小看大的人,周身散發着陌生的危險氣息。那雙永遠平靜的眼睛,此刻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裡面再找不到半分往日的順從。
自從發現他特殊的體質後,她便不喜歡這個兒子。果不其然,因為他的特殊,讓全家人都陷入了無盡沼澤,無論如何掙紮,總是在不斷下陷、下陷、下陷。
直到如今,其他人都死了,隻剩他們兩個。
她像隻驚弓之鳥般苟活着,不過是想要在這世道裡掙一條命罷了,這卑微的願望,何錯之有?
如果她沒辦法控制淩無咎,對宗門而言,她失去最後一絲的價值,他們也沒有保護她的理由了。
蠶姬忽然笑了起來。
是悲傷,也是解脫。
江躍鯉在一旁瞧見,表情一言難盡。
我靠,又是一個瘋子。
這瘋笑,和現實中發狂的淩無咎有些相似,原來這瘋勁還是遺傳的……
蠶姬踉跄着轉身,衣擺拖過青石地面,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往外走去。
殿門無聲開啟,兩名侍從如木偶般分立兩側,面上帶着程式化的恭敬。他們低垂的眼睑紋絲不動,像是沒有聽到方才的動靜,也沒有看到蠶姬的絕望。
江躍鯉盯着蠶姬離去的背影,意識到,她帶着淩無咎外出的這一舉動,打破了某種平衡。
這座宮殿表面維持着平靜假象,華美的帷幕後,早已腐朽不堪,根本就是個大型PUA場地,隐藏着一個巨大的秘密。
她無意間扯斷了一根緊繃多年的弦。蠶姬壓抑地維持着搖搖欲墜的體面,淩無咎以沉默守着心照不宣的規則。
她現在覺得,她就是那個不小心捅了馬蜂窩的憨批!
這母子倆演了這麼多年宮心計,被她一天就給整穿幫了。
……她有些惆怅。
時間走得很慢,淩無咎依舊站在原地,江躍鯉輕手輕腳地從軟榻上下來,朝他走去。
她望着淩無咎挺直的背影,本以為會看到悲痛欲絕的他,可那張側臉依舊平靜如水,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猝不及防看到他這樣狼狽的場面,她總覺得需要說兩句。
“其實……”她剛開口,淩無咎卻兀自轉身,衣袂帶起一陣微涼的風,徑自朝書案走去。
見人要離開,她下意識伸手去牽,溫熱的觸感,猝不及防地從掌心傳來。
江躍鯉猛地僵在原地。
那不再是虛無的穿透,而是真實的、帶着體溫的觸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輪廓,甚至能察覺到皮膚下脈搏的跳動。
這種活力,連現實中的淩無咎也是沒有的。
她這是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活人的感覺。
淩無咎的身形也驟然頓住。
她牽到他了。
還是活生生他。
她激動又驚訝:“我牽到你了!”
與此同時,手腕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那痛感像寒針在經脈無絲分裂、快速繁殖、四處遊走,瞬間遍布全身。
“嘶——”她倒吸一口涼氣,眼前驟然一黑。
等視線再度清晰時,周圍已經變了模樣。殿内空蕩蕩的,隻剩幾件簡單家具,燭火暗淡,窗外黑沉。
她方才那句“我牽到你了”還在空氣中回蕩。
才一日……她竟然回來了!
她氣得想罵人,傻鳥又坑她!
但此刻她已經顧不上計較這些了。手腕處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像有千萬根針在紮。她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這特麼是……什麼情況……
莫不是這就是傳說中的,她魂體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