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淩無咎願意和談,宗主自然樂得其成。
為了讓計劃萬無一失,他親率百餘精銳弟子,肅立栖夢崖,衆人身後,一座飛檐翹角的小院雅緻,靜靜伫立。
華服老者仰首凝望,熟悉的剪影自雲端徐徐而落。他的廣袖在風中微顫,銀白的須發間,一雙老眼精明。
雲生道君依舊如當年那般,桀骜不馴,眉宇間,凝着幾分睥睨天下的傲氣,舉手投足,盡是目空一切的張狂。玄色衣袍獵獵,他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連這方天地都要為之退避三分。
身後的弟子們緊張地握緊了法器,老者能聽到法器的輕鳴。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資曆尚淺的少年,能平靜地負手而立,宗主長袍上的法紋,在日光下流轉,帶着不容僭越的威儀。
雖仍是那副面容,卻再尋不見半分昔日的惶恐,唯有沉澱後的威嚴,在舉手投足間無聲展現。
“時從,跟上。”
淩無咎這道聲音,輕飄飄地落下,像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吩咐,卻讓整個栖夢崖驟然一靜。
他甚至沒有回頭,悠然前行,全然不将一衆弟子放入眼中。
江躍鯉的恐高還驚魂未定,也不由得分點精力,在心中給他舉起大拇指。
大佬就是大佬,這裝逼的氣場,非常到位。
弟子們則被那一句話,震得心神俱顫。
他們聽見了什麼?
“時從”?
那是宗主的本名,即便是閉關千年的諸位長老,也從未有人在大庭廣衆下,這樣直呼,更遑論用這種近乎使喚的語氣!
淩無咎卻渾不在意,信手拈來般對宗主發号施令,那熟稔随意的姿态,就像是在支使一個初入山門、地位低微的小弟子。
可更令他們駭然的是,他們的宗主,那個素來威嚴深重、令萬千修士敬畏的尊者,在話音落下的刹那,居然順從地微微俯身。
這可是魔頭啊。
即便為了休戰,也不該如此卑躬屈膝!有人開始在心中不滿宗主的做派。
有些人則是發現了宗主秘密,面色窘迫。
時從意識到他做了什麼後,面色陰沉,幾乎要滴出水來。
千年的光陰,他早不是當年那個唯命是從的小弟子,而是萬人之上的宗主!
可為什麼……為什麼僅僅一句話,就讓他險些回到從前?
他站在原地,華貴的法袍靜靜垂落,脊背繃得筆直,仿佛在和某種無形的力量對抗。耷拉的眼皮下,眸光晦暗不明。
似乎無論如何,這人總是高高在上的,即便已經跌落了塵埃,依舊顯出不可一世的鋒銳與驕傲來。
雖已踩在了實地上,江躍鯉的雙腿卻仍微微發顫。剛剛從高空降落的眩暈感,還未消散,眼前這陣仗,又讓她呼吸都繃緊了。
上百名弟子身姿筆直,分立兩側,中間留出一條筆直的通路,盡頭是那座典雅的古宅大門。
她走在淩無咎身側,能清晰地感受到,兩側投來灼熱視線,仿佛有實質般掃過她的全身。
這場景,簡直像極了大學軍訓時的閱兵式,非常适合招手打招呼……
如此緊張,江躍鯉還有心思在意淩無咎随口叫的那人。
他的語氣太過熟稔。
出于好奇,她悄悄側目望去。
一位華服老者站在中間,銀發束冠,腰間玉帶流光,通身氣度不凡,就是……
表情有些奇怪。
老者面容扭曲,死死盯着她,眼珠微微顫動,嘴唇不自覺地哆嗦着,活像大白天見了鬼一樣!
江躍鯉也回了他一臉扭曲的表情。
這個世界,動不動就是活了百年千年的老妖怪,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總不會因為淩無咎帶了個女伴,就失态成這樣吧。
那又是為何?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他在怕什麼?
擡腳跨過門檻,繞過青磚影壁,那老者身形較影壁擋住了。江躍鯉仍想不通,她為何會吓到那位大人物,但眼前景緻,很快奪走了她的注意力。
小橋流水,橋下紅鯉在蓮葉間遊動,左邊十來竿青竹,倚牆而立,竹下散着石凳。
月洞門通往内院,院心老梅斜伸,樹下環着軟墊美人靠,梅影投在白牆上。風過時,花影在素牆上輕輕搖曳,也晃進了江躍鯉心底。
江躍鯉忍不住四處張望打量,這個院子的每一處景象,都太得她心了。
就像是親手主持了房屋設計與裝修,而且整個過程,從未踩過一個坑。
有種難以言喻的舒适感。
兩人來到正房前,淩無咎擡手,廣袖垂落,打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