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怔愣間,雲海翻騰而下,待白霧散去,顯出一個白衣人影來。
雲生道君平素住在孤高之地,不喜見人,出入時隻坐于仙轎中。而此時,這位連影子都不讓人瞧見的道君,今天居然真真切切地落在了衆人面前。
落地時,足尖流轉着瑩瑩靈氣,行走飄飄如踏雲,素白的衣擺拂過地面,卻不曾沾染半分塵埃。
他墨發披散,白衣大袖,徑直朝那青磚院牆走去,掌心握着一支羊脂玉簪。
日光下,瑩潤的簪身泛着微光,唯有簪尾那抹猩紅,鮮豔得刺目。
那顯然是淩無咎自己的發簪,簪尾那一點猩紅斑痕醒目,形狀不規則,冒出點點靈力,明明滅滅。
在場修士不動聲色的偷偷看去,都在心裡暗暗猜想。那玉簪散發出的靈力如此渾厚,在空氣中形成肉眼可見的波紋。這不會是尋常物件,分明是件了不得的仙家至寶。
淩無咎對四周窺探卻渾然不覺,握着發簪,一邊邁步,一邊微微低頭,骨節分明的手指随意插入長發間。
此時,幾個眼尖的修士發現,淩無咎素白手掌竟然染着紅,那抹血紅色隐在墨發間,随着他挽發的動作時隐時現。
瑩白玉簪緩緩插入發中,熒白簪身襯得那一抹紅色愈發顯眼。
竟然是血。
手上、發簪上都是血,幾乎第一時間,便聯想到,谪仙般的雲生道君,是如何用發簪刺穿皮囊,刺入肉中的。
可偏偏他那一張臉,清冽宛若冰雪,一雙漆黑眼眸澄澈,不含半點雜質。周身萦繞的凜然正氣,讓人根本無法将眼前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與那些猙獰的血迹聯系在一起。
身後修士們抽氣聲此起彼伏,卻絲毫未能擾動淩無咎半分。他立在江躍鯉身前,從容地松開那支玉簪,簪尾的紅色在墨發間若隐若現。
他淡淡開口,聲音清冷如碎玉:“何時來的?”
江躍鯉一時間并未回答他,她被眼前這聖潔又邪氣的畫面,奪走了注意。
眼見着貞靜肅穆的淩無咎,若無旁人走到她面前,擡手随意束發,掌心沾染了鮮血,袖口隐約幾點猩紅,連柔順的黑發,也因血粘了幾縷。
太矛盾了。
太詭異了。
淩無咎垂眸,靜靜等着她的回答。
他身量已完全長開,挺拔如松。江躍鯉不得不仰起臉來,才能對上他的視線。曾經與她平視的少年,如今垂眸看人時,投下的陰影都能将她整個籠罩。
她覺得這人非常陌生,既不是那個正氣凜然的少年,也不似千年後那個邪氣腌漬入味的大魔頭。
眼前的他亦正亦邪,卻邪不壓正。
他的壓迫感太強,江躍鯉低聲道:“我剛到。”
淩無咎輕聲一笑,道:“來的正好。”
話音剛落,江躍鯉被他周身散發的威壓逼得後退半步,頭頂冒出三個碩大的問号。
???
好好地,壓迫她做什麼?
接着,江躍鯉感受到四周若有若無的氣息散去。
江躍鯉一瞬了然,這威壓不是針對她的。
雖說廢了聖子之位,淩無咎不在困就于那座宮殿,但每月朔日去靈韻峰點卯的破規矩還在。
剛剛天宗的接引使正藏在暗處,就等着接這位祖宗去前去。
江躍鯉略微思索,又悟了。
好家夥,原來她是塊現成的擋箭牌!
難怪剛才說“來得正好”,敢情是抓她來當翹班借口的。
随後,江躍鯉再次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如果說幼時的淩無咎是隻被鎖鍊束縛的幼獸,那麼現在的他,就是能随時将她撕碎的兇獸。
雖然他面上不顯,可周身那股霸道的氣息未完全散去,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這種壓迫感比上次的困陣還要讓人心驚百倍千倍。
她毫不懷疑,隻要他願意,随時能将她永遠囚禁在這段回憶裡。
江躍鯉不知道,自己微微瑟縮着肩膀,卻又強作鎮定的模樣,像一簇火苗落進了淩無咎心底,眼眸依舊無悲無喜,淩虐之心卻大起。
一名青衣小童從門邊奔來,踉踉跄跄地,險些被自己衣擺絆倒。他慌慌張張地行了個大禮,氣喘籲籲道:“道、道君,可否移步院内?這裡人多眼雜,怕會擾到你。”
淩無咎微微一笑,摩挲着掌心的血迹,“時從,我要出一趟門。”
江躍鯉:“啊?”
時從:“啊?”
江躍鯉驚訝于前兩字,這童子竟然與九霄天宗宗主同名。
她猛地瞪大雙眼,細細打量後,深吸一口氣。
眉眼十分相似,再看他的小表情,往下壓的嘴角……
她十分确定,此人正是少時的九霄天宗掌門。
時從身着青色布衣,頭戴一頂黑帽,皆款式簡單,與身後那群衣袂飄飄、法器環繞的修士相比,顯得格外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