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兩丈遠,烏鴉竭力想看清男子的面容,于是它歪着頭,向前蹦跳了幾步。
月光如水,灑在它漆黑的羽毛上,那雙綠豆般的小眼睛,閃過一絲晶亮的光芒。
這一刻,它竟怔怔地,隻顧跑着前行,全然忘了它本是生有雙翼的飛鳥。
耳邊傳來輕微枯葉摩擦聲響,秦骓言眉頭微動。
聽聞魔宮生變,他當即馬不停蹄地趕去,天魔不能出事。
可行至半途時,遇見了埋伏,寒光乍起間,他被迫揮劍自保。
待回過神來,劍鋒滴落同門鮮血,那黏膩溫熱的觸感順着劍柄落入掌心,令他幾欲作嘔。
低頭一看,握劍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眼中翻湧着深不見底的痛苦,自我厭棄到了極緻。
心魔發作,暴烈的魔氣在經脈間橫沖直撞,再次瀕臨失控。他不得不封閉五感,靜坐調息。
勉強将體内洶湧魔氣強行鎮壓,他猛地睜開雙眸,依舊不願動彈。
風止,密林陷入寂靜,隻剩掩蓋在面具下一呼一吸的聲音。
烏鴉有些煩躁,月光泠泠,自頭頂瀉下,在那人周身鍍了層銀暈。可那人偏偏低垂着頭,面容逆着光,輪廓模糊成一片,根本看不清。
烏鴉有些委屈,繼續靠近,爪子踩在枯葉上,咔地響了一聲,像在平靜的湖水裡,落入一滴水。
倚靠樹幹上的人影陡然擡頭,眸子死死鎖住烏鴉,魔氣自他身體炸出。
烏鴉驚得渾身羽毛炸起,慌忙撲棱着翅膀,連跳數步,躲到在一塊青灰石塊後。
它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眼裡盈滿不安,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那人。
魔氣漸漸平息。
半晌過後,它點了點頭,下定了決心似的,邁開纖細的爪子,一步步超那人走去。
秦骓言面具蒼白,在樹影間泛着冷光,兩個漆黑的孔洞後,隐約可見他目光漠然。
隻一瞬,他便失了興緻,後腦勺重重抵上粗糙的樹皮。
與此同時,烏鴉漆黑的眼珠忽地一亮,它察覺到有幾件道具掉落。
低頭檢索,心中一喜。
有藥。
它叼起藥瓶,輕輕擱在秦骓言垂落手掌的半寸之地,随即退後了幾步。
“我不需要。”秦骓言聲音沙啞,冰冷地拒絕。
烏鴉有些失落,毛發和腦袋都耷拉了下來。
林中迎來片刻的安靜。
秦骓言目光悠遠,遙望明月,聲音平靜:“你翅膀怎麼了?”
烏鴉緩緩擡起漆黑的頭顱,眼珠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它凝視着眼前的人類,胸腔裡那顆小小的心髒正以前所未有的頻率跳動着,幾乎要沖破羽毛的束縛。
它很清楚,自己隻是一個系統,是不應該和這個世界的人産生任何的聯系的。
可是,在那一刹那,它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聯系。
秦骓言依舊未看它,嗓音淡淡的,“你不願說,便算了。”
烏鴉怔怔地瞧着他,瞳孔微微收縮。那目光太過灼熱,仿佛要将他的輪廓烙進眼底。
秦骓言似有所感,轉頭望向它。
目光相接的刹那,烏鴉胸腔裡湧上一陣說不出來的喜悅。它恹恹的身體,忽然來了精神,每一根羽毛都舒展開來,挺直了脖頸,連尾羽都高興得輕微發顫。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漫上心頭,秦骓言嗓音放輕了些,“有什麼好高興的?隻是問下你翅膀有無受傷而已。”
……
秦骓言臨走時,伸手想帶烏鴉一起走。烏鴉撲棱着翅膀躲開了,落在樹梢看着他。
其實它挺想跟着去的,但心裡清楚,它還有任務沒完成。
烏鴉歪着腦袋,想不通這人明明不是淩無咎,怎麼身上會有任務的氣息?
待秦骓言确認它不願随他走,轉身離開後,烏鴉才動身回栖夢崖。
這趟出門收獲不小:兩片亮晶晶的記憶碎片,一瓶藥。
藥已經給了那人,它帶着記憶碎片,美滋滋地往回飛,“嘎嘎”地哼着小歌兒,黑羽掠過月色,輕快得像道小閃電。
等它撲騰回院子時,已是半夜,屋裡靜悄悄的。
江躍鯉不知自己在何時昏昏沉沉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間覺得臉上癢癢的,她随手撓了撓,翻個身想繼續睡。
癢意停了片刻,又出現了,不依不饒的,她終于皺着眉,睜開沉重的眼睛。
此時她才發覺,原本寬敞的軟榻突然變得擁擠不堪。
她試着動了動,發現自己被夾在冰涼的軀體與軟墊之間,低頭看去。
千年魔頭躺在她身側,似乎睡得很香。他長睫低垂,露出脖子吊墜黑色細線,腦袋抵在她的頸窩,呼吸打在她鎖骨和胸前,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