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恰逢元旦三天小長假。
跨年當晚,江城宛如不夜城,街道兩側張燈結彩,熱鬧極了。
黑色卡宴穩穩停在金融中心大廈樓下,莊牧野按照保安的示意把車停在觀瀾閣餐廳預留的停車位處。
觀瀾閣是江城遠近聞名的一家高檔餐廳,位于江城金融中心大廈頂層68樓。平日裡多用于商界之間的洽談接待,位置需提前預定。
等到了節假日期間,這兒又搖身一變成了情侶們約會以及家庭聚會的地方。
莊牧野還是提前半個多月才預訂上它家靠窗可以俯瞰江城夜景的位置。
“哥,走吧。”等陳書澈下車後,他伸手把對方敞開的羽絨服拉鍊拉到頂端,“下車還是有點冷,等到了餐廳再脫掉外套。”
“好。”陳書澈應道。他上午剛往家裡沙發上一坐,繼續用浏覽器搜着‘跨年和男朋友在一起需要準備些什麼才不枯燥’的詞條,盡管這些他前幾天已經搜索過了。
但是,作為他和莊牧野在一起後跨的第一個年,陳書澈甚至有些緊張,擔心自己沒能給對方一個好的跨年回憶,擔心這,擔心那。
還沒等他搜索個所以然,莊牧野便撲到他跟前把他摟在懷裡,興緻沖沖地同他說着今晚的行程,又拉着他說了好些話,滿屋的愛意都要溢出來。
那一刻,陳書澈才發覺,好像很多時候,他很多焦慮擔憂的事情,在莊牧野過來的時候,都化為虛無。那人像個靈敏的小太陽似的,他哪裡暗了下來,對方就能迅速察覺,然後“嗖”的一下跑過來,用超高能量的亮度把他暖亮。
隻要兩人在一起,哪怕什麼都不做,都不會枯燥乏味。
68層的電梯按鈕亮起紅色,樓層數字不斷跳動。陳書澈透過全景玻璃電梯,江城的萬家燈火在他腳下流淌成星河,給他一種切切實實地真實感。
“叮——”
頂層到了,電梯門打開。
一家餐廳映入陳書澈眼内。
觀瀾閣裝修如其名,偏古代風格。門口亮着兩盞仿古宮燈,地磚上投射“福”字的光影。入口處擺放着活水造景,錦鯉在青石水槽中遊弋。
往裡走,擡眼便能看到天花闆上懸挂着數百盞微型孔明燈造型的吊燈。服務生皆着改良版檀木色漢服,腰間挂着同色号碼牌。
臨近佳節,餐廳内熱鬧氛圍濃郁,有種“觥籌交錯”的美感。
每張餐桌上的小瓷瓶裡都根據預約人的需求,擺放着不同品種的鮮花,讓人一眼看來心情不自覺地變好。
“您好,請問有預定嗎?”服務生注意到兩人後,上前詢問。
“姓莊。”莊牧野報了一下手機尾号後四位。
服務生快速核對後,伸手引領他們去預留的靠窗的位置。
“元旦假期,哥有哪想去的地方沒?”趁着飯菜上來的間隙,莊牧野問道。他用開水把碗筷消毒了一遍後遞給對方。
陳書澈道謝接過來,他盯着瓷瓶中淡紫色的繡球花想了會:“江城不臨海,我在這邊待了小十年,湖倒是看了不少次。大海還真的一次沒見過,我們去海邊看日出怎麼樣......”
他小時候便覺得,大海是最能包容萬物的地方。但偏偏他生活的地方又四處環山,與海相隔。
陳書澈話繞了一圈又說了回來,他盯着玻璃杯裡冒着熱氣的開水,呢喃道:“不過這個季節好像不是很适合趕海。”
莊牧野從聽到對方說想要去海邊時,神情變得不自然,右眼突突地跳個不停。
上一世,書澈哥也有提起過想要去看海。後來約定好後,兩人關系卻緊繃起來,聯絡減少。
最後,書澈哥跳湖自盡。
莊牧野從重生回來到現在,一次海邊都沒去過。一提到海邊,他腦子裡下意識浮現出陳書澈慘敗的面龐僵硬的身體。
人在收到高度刺激後,會有嘔吐顫抖等應激反應。
莊牧野也不例外。
他快速地抿了口杯中溫熱的水,勉強壓下胃部絞痛。
僅僅是想起,身體便已經率先替他做出反應。
事情的發展方向已經在慢慢改變了,不要逃避,逃避沒有用。莊牧野自我暗示着。
他放下筷子,把顫抖的手縮到餐桌下面。
“哥。”莊牧野胸膛起伏,長呼了一口氣,快速把狀态調整好後,開口,“我們夏天去好不好,去看熒光海。”
陳書澈留意到了在他提起去看海後,青年短暫地沉默。
不同于思考的沉默,而是帶有一絲抗拒的沉默。
小牧,怕海?
他記得璟雲說這孩子遊泳很行啊。
“小牧,你不會怕海吧。”他試探地開口問。
書澈哥這是看出來他剛才的狀态不對了?莊牧野見狀,索性順着這個話題往下說。
他手抵了抵鼻尖,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有一點......不過,哥在我身邊就不怕了。”
周遭人聲喧嚣,大家各自專注于眼下自己的事情。沒什麼目光停在兩人身上。
陳書澈擡手揉了兩下莊牧野的腦袋,安慰道,“不怕不怕,我在。”
飯菜陸陸續續地端上來,莊牧野帶着一次性手套把剝好的蝦放在陳書澈跟前的小瓷碗裡,忍不住發問:
“哥,你很喜歡大海嗎?”
不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書澈哥很少向他開口提議什麼,除了去海邊看海。
陳書澈擡手輕推下滑的鏡框,鏡片後溫潤的眼眸裡滿是對大海的幻想,“比起單純的喜歡,可能更多是對那片未知蔚藍的向往。”
“我七歲生日那天,媽媽送給我一本繪本。扉頁就是一幅深海插圖,既廣闊深邃又神秘迷人。”
那本繪本,占據了陳書澈整個童年對海洋的幻想。
他那時候總愛坐在屋檐下,望着村子不遠處連綿萬裡的青山,想象山的那邊就是繪本裡的大海。
而他,隻要越過這些重重的山,就能看到大海。
莊牧野聽完不語,他摘下手套,拿起服務生準備的毛巾擦了兩下手後,打開手機搜索頁面。
在浏覽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後,他眼睛明亮地說,“那我們明年夏天?去嘉禾嶼?看熒光海怎麼樣?”
他将手機轉向陳書澈,屏幕上是幾張如夢似幻的藍色海面照片,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熒光。
“熒光海?”陳書澈微微傾身,在看清手機屏幕上的照片後,他瞳孔放大,語氣裡滿是對這片海域的震驚,“這是?”
“是夜光藻在發光。”莊牧野手指往下扒拉了幾下屏幕,對着照片下面幾行對此現象做出解釋的小字照搬照讀道,“每年盛夏,嘉禾嶼的海灣裡會聚集數以億計的夜光藻。當海浪拍岸時,臨近沙灘的海域會泛起藍色的熒光,被當地人稱為‘熒光海’,它還有别的名字,叫‘藍眼淚’。”
看出陳書澈對它的喜歡,莊牧野唇角勾起,繼續說:“我剛才查了一下,嘉禾嶼的藍眼淚最美的時候是七月,我們明年那個時間點去怎麼樣,哥?”
他會帶他去看真正的、活着的海。
“好啊。”陳書澈如同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等他再次把莊牧野的話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後,察覺到其中的用詞,“明年?
“過了今晚,不就到明年了麼?”莊牧野語氣裡帶着幾分笑意,他話音剛落,一聲清亮的嘯響劃破夜空。
兩人不約而同地尋着聲響望去。
餐廳巨大的落地窗外,煙花在夜幕中綻放。緊接着,更多的煙花接二連三地騰空而起,绛紫、靛藍、绯紅的火光在雲端流轉,像是一幅盛大的彩色石英砂肌理畫。
莊牧野目光不知何時從煙花上移開,專注地望着眼前的人。
陳書澈仰頭望着玻璃窗外,他被這些流光映得生動、鮮活。
此刻,愛人在側,歲月悠然,已是人間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