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大人,今日高興,光喝酒有什麼趣兒,不若小人為大人手彈一曲如何?”
暧昧的聲響愈發近,趙敬時靠在假山後冷靜地聽,連呼吸都沒錯半分。
“好啊好啊。”耿仕宜被甜言蜜語哄得心花怒放,捏着美人兒的細腰笑,“說得對!今日高興,今日可是肅王……啊不,太子殿下的好日子!”
他親了一口小倌兒嫩如豆腐的臉蛋兒,語無倫次道:“看見了嗎?都學着些,眼神放亮,做什麼都不如跟對人啊哈哈哈哈——”
美人和小倌人精似的,愈發親昵地蹭在他身上:“小人不懂事,求大人疼,細細教我們。”
柔軟的身軀一直在他身上蹭來蹭去,耿仕宜被拱得燥熱難耐,醉到失焦的目光繞過假山嶙峋的石頭,把人一攬,打算找個僻靜地方辦事。
趙敬時就是這個時候開了口:“耿大人。”
正在解腰帶的耿仕宜一愣,面面相觑的美人和小倌對看一眼,均從彼此的臉上看出了無措。
耿仕宜抓緊腰帶,咆哮道:“誰?老子最煩裝神弄鬼,給老子滾出來!”
“大人别心急啊,今宵良辰,小人是特地奉命來給大人助興的。”
肅王府莺歌燕舞,除了宴會席間的美人美酒,暗地裡自是安排了一些旖旎風情,隻待宴上賓客自行賞玩,有驚喜有新意,方才得趣兒。
耿仕宜摟着兩個柔弱無骨的軀體,聽得那聲音甜膩柔軟,尾音仿佛帶了一把小鈎子,竟比晚宴上的酒還要醉人。
“我手裡有個寶貝,保準讓大人雲雨時快活翻倍,大人既發現了我,不如我陪大人玩個遊戲吧。”趙敬時靠在假山後,袖口一抖劃出一道寒光,照亮了他毫無波瀾的一雙眼,“此刻我把它抓在手裡,猜對它在哪邊,這件寶貝便是大人的了。”
耿仕宜肚裡黃湯上腦,被這把好嗓子攝去了大半心神,隻覺得假山後藏了一個美人輪廓,掙脫着、勾引着要走到他面前來。
他忙不疊答應,如一條亟待上鈎的魚:“你說你說!”
趙敬時不動聲色地一讪,聲音愈發甜膩。
“那我現在握好了。”他緩緩握住刀柄,“大人猜猜看,它是在左邊,還是在右邊,還是……”
“在你的頸間。”
聲線驟然急轉直下,黏膩的春風瞬間變成迸裂的冰泉,寒光伴着冰泉的尾聲暴起,刹那間自他眉心刺過,将耿仕宜腦殼捅了個對穿。
耿仕宜的笑還凝固在臉上,血花便已經在眉心綻開,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何事,便被一擊斃命,咚地跌進荷花池中。
美人和小倌仿佛失去了聲音,直到被屍體濺了一臉水,才找回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趙敬時握着匕首自山頂一躍而下,手起刀落,幹脆利落地将尖叫聲砍斷在喉骨中,噗通噗通,荷花池碧波蕩漾,泛起層層漣漪。
咚。
趙敬時将匕首抛進池塘,細細的血痕自他眉心蜿蜒淌下,落在唇角,又被伸出的舌尖舔去。
有點腥。
他蹲下身,就着搖曳不定的池水洗了臉。
冰涼的水順着他臉側滑落,他冷靜了些,想,那蠢貨還是有一句話沒說錯的。
今天是個極好的日子,但是是對他趙敬時而言的,而不是什麼狗屁肅王皇太子。
他洗幹淨了自己,剛站起身,隻聽前廳絲竹管弦一窒,旋即一道凄厲的慘叫劃破長空——
護駕!有刺客!!!
仿佛往油鍋裡潑水,宴會霎時炸了鍋,趙敬時唇角勾起一絲弧度,快步往錦繡叢中走去。
迎面撞上黑衣人自房上躍下,那人黑影矯捷如豹,落在趙敬時面前連個聲音都沒有,手中還拎了個空掉的油捅。
趙敬時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皺:“白榆,太張揚了。”
顔白榆沖他促狹地一眨眼:“這話說的,閣主。都請我們出手了,不就是要張揚些嗎?”
他自懷中摸出一把火折子,揪開面罩用嘴吹燃:“既然是肅王的大好日子,給他添些晦氣,也算是我們臨雲閣一番心意。”
臨雲閣是大梁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不問來路,不問原因,隻要有錢,有足夠的錢,便可以向他們開出人命的單子,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販夫走卒,殺誰都可以。
火折子被他用力抛出,墜在塗滿了桐油的房檐上,刹那間火光沖天。
“在那兒!刺客在那兒!”
“走水了!走水了!!先救火啊!!!”
“殿下!保護太子!!保護太子妃!!!”
“這下徹底亂成一鍋粥了。”顔白榆攤攤手,“我任務完成了,閣主你那邊如何?”
趙敬時放下袖口:“一個蠢貨,想耽誤我多久?”
“也是。”顔白榆笑出一口白牙,“那我們就殺出去吧。”
話音未落,顔白榆擡手重新推上面罩,歪頭一避,利箭自耳側飛過,沖着趙敬時一雙眼直直飛來,他不閃不避,擡手一攥,木制箭身在他掌心摩擦出灼燒的溫度,最終停在他眼睫一指距離前。
他扔掉利箭,顔白榆已經從袖中摸出兩把長刀,交錯間發出令人膽寒的铮鳴,身手矯健地向傾巢而出的府衛殺了過去。
趙敬時從懷中掏出縛面,劈手抽出了顔白榆身後背着的長劍。
長劍雪亮似電,映出一雙殺氣四溢的眼睛,趙敬時與顔白榆配合默契,瞬間搏殺出一條血路,長劍輕鳴,濃煙滾滾,竟然一絲血迹與灰塵都不停留劍身,轉瞬便已殺到了門口。
趙敬時斬斷門口攔路小厮們的喉嚨,撥開濃煙掃了一眼顔白榆,對方會意,登時甩出一把飛刀,将木制的門闩攔腰斬斷。
趙敬時一腳踹開大門,濃煙被凜冽的秋風撞了滿懷。
門外停了一輛馬車。
馬車前站着個挺拔的身影,如松如竹,官袍上繡着展翅欲飛的白鶴,一如此人的氣質般出塵不染。
那人攏着袖,似乎是來赴宴的,卻隻站在這裡望着王府内跳躍張狂的火苗,眼中有着被這些火光點燃的情緒。
趙敬時的動靜引來他的注意,眸子一動,就要往這邊看來。
電光火石間,趙敬時一把撕開縛面,随意挑了一具小厮的屍體蒙住,再将長劍調轉,對着自己的腹部深深一捅。
悶哼聲自喉嚨裡發出,顔白榆倉皇回頭,眼中爬滿了不可思議。
豆大的汗珠滴落,趙敬時的目光卻笃定,顔白榆蹙了蹙眉,一把拽出他腹部長劍,解決了殘餘的府兵,帶着它逃之夭夭。
傷口再度被利刃摩擦,疼痛劇烈翻騰,頃刻血流如注,趙敬時重重跌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之間,艱難地喘喝,他側着頭,任由滾滾濃煙将自己的輪廓包裹。
“刺客……逃走了。”趙敬時用手撐着自己往前爬,身後拖出長長的血痕,“救我……”
心跳重重地響,他聽見那人快步朝自己走來。
手指摸到了那人的袍角,他費力擡頭,卻又被濃煙擾得睜不開眼睛。
于是他錯過了那人顫栗的眼瞳,也錯過了顫抖着伸向他臉頰的那隻手。
他隻看到那人唇角開開合合,但他聽不清也看不懂什麼了,手指一松,重重地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