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不是客套?”
“不是。”
“好吧。”趙敬時微微瞪大了眼,眼瞧着紀凜一口接一口的将茴香餡餃子咽下,連個眼睛都沒眨,“浪費了這等美味,你還挺金貴。”
眼前的餃子不過一會兒就空了半盤,趙敬時喉頭滑動:“大人……喜歡茴香餡餃子?”
紀凜眼都不眨:“不喜歡。”
“那……”
“想知道有多不好吃而已。”紀凜咽下口中東西,面不改色道,“吃完了覺得,其實沒有多不好吃,于是想知道不喜愛的人為何不喜,可惜,你喜愛,那我找不到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了。”
趙敬時僵在半空的筷子微微一顫,紀凜已然起身了:“慢慢吃吧,我還要去禦史台,先行一步了。”
一頓早飯在沉默中吃完了,趙敬時到最後再沒碰那盤茴香餡餃子一下,挑揀些點心咽下肚,待他吃得差不多飽了,北渚立刻伶俐地上來收拾。
“趙公子要回去休息片刻嗎?”碗碟叮當作響,趙敬時目光發空,北渚有耐心地問,“還是說想散散步消食?紀大人說不必拘束,想去哪裡都可以。”
趙敬時有些黯然的目光這才亮起來些:“想去哪裡都可以?”
“都可以的。”北渚笑道,“後院有花園,秋日裡銀杏金黃,煞是好看。或者書房也可以,公子喜歡讀書的話,小的給你挑幾本。”
趙敬時卻都否決了:“我想去觀玄樓逛逛,可以嗎?”
北渚收拾東西的手一頓,迎着趙敬時清亮的目光,表情漸漸化出一個疑問來。
觀玄樓?
北渚抽着氣:“趙公子知道……那是何地嗎?”
“知道的。”趙敬時點點頭,“從前聽人說過,觀玄樓地下一層是賭場,一層是當鋪,二層及以上是青樓。”
北渚在他說得頭頭是道的過程中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下。
趙公子看着文文弱弱的……玩得這麼花?
“不行嗎?”趙敬時語氣遲疑,“方才不是說,紀大人許我哪裡都可以去?”
北渚期期艾艾道:“是倒是,但是……”
“我當年來京城時一路輾轉,颠沛流離,之後便在太子府中侍奉,連出府門都是難得。”趙敬時幽幽地歎了口氣,“從前聽那幫得臉些、能夠出去采買的大哥們講,觀玄樓乃是京城一絕,奈何我人微言輕,自始至終都沒有機會去看一眼……”
“去去去,去。”北渚自我唾棄地點着頭,“但是為了你的安危,我必定要跟緊你的。”
“當然,我不會讓北渚哥難辦。”趙敬時驟然擡眼,唇角彎彎,眼神清亮,“我也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就去看看,隻看看,不會添麻煩的。”
*
觀玄樓大而寬廣,十二個時辰裡人群絡繹不絕,趙敬時和北渚混迹其中,如同兩滴入了大海的水,眨眼間就找不見。
他們先是去地下一層轉了一圈,北渚生怕趙敬時要玩一局,到時候在紀凜面前不好交代,沒想到他錢袋子捂得嚴實,但這人卻乖得很,隻是在熱鬧的桌前站了站,跟着開盅的歎聲一同小小驚呼了一下,然後就走了。
一層典當的地方也沒什麼好多停留的,趙敬時靜靜地在一旁欣賞進來交易的字畫瓷器,全程沒開口說一個字。
或許是他想多了?
北渚松了松錢袋子,想,可能趙敬時隻是有些好奇、又有些寂寞罷了。
這裡熱熱鬧鬧,煙火氣十足,的确比王府深院要有趣得多。
他這般想着,随着趙敬時一路上了二樓,被沖出來迎客的鸨母撲了一臉脂粉香。
“喲,二位公子瞧着面生啊,第一次來我們觀玄樓嗎?裡面請裡面請——”豔粉色的帕子在趙敬時與北渚的面前晃來晃去,鸨母的聲音甜膩卻不煩人,“二位想找姑娘還是想喝酒,想聽曲兒還是想看舞?我們這兒都有哦——”
北渚被香粉嗆得打了兩個噴嚏,伸出手去抓趙敬時,卻抓了一個空。
他震驚地顧不得抹眼淚,看見趙敬時直勾勾地盯着一個抱琵琶的女人,沖他露出些哀求神色。
“北渚哥,我們可以聽聽曲兒嗎?”趙敬時指了指那女人,“印象中小時候,我娘也會彈琵琶給我聽,我許久、許久未曾聽過了。”
被北渚捂了一路的錢袋子終于松了。
雅間裡,香爐中燃着清甜的鵝梨香,抱着琵琶的姑娘們魚貫而入,輕紗縛面,手臂纖細白嫩,信手一彈便是一串泠泠琴音。
北渚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隻覺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轉頭去看趙敬時,對方雖然看着不甚熟練,卻也沒自己那般束手束腳。
他姿态比在府中時随意一些,單手托腮,瞧着乖巧又沉靜,閉着眼沉浸在琵琶樂中,對北渚的僵硬全然不曾察覺。
姑娘們自始至終都很規矩,珠簾将她們隔在外頭,與身後山水屏風幾乎要融為一體,唯有香爐上的縷縷煙霧姿态妖娆,北渚漸漸也放松下來,旋即有些困了。
這琴音太過催眠,一旁的趙敬時仿佛也睡着了,他神思松了松,腦袋一歪也睡了過去。
趙敬時的眼睛倏然睜開。
琵琶音未停,隻是傾聽的對象從兩個人變成了一個人。
趙敬時輕車熟路地自房中暗道上了頂樓,剛推開門,眼前突然寒光乍現。
铮——
趙敬時步子一頓,長劍擦着他的頸側釘入門扉,再偏上毫厘就要見血。
“真是把好劍。”屋中人收了劍,屈指在劍鋒上一敲,“我以為閣主在紀大人府上逍遙快活,不要這把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