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玉隻能作為一條線索,還遠遠不足以直接讓三法司介入瑞王府。
韋頌塘緊跟着靳懷霁走了,堂中瞬間空寂下來,紀凜步子動了動,還沒等開口,一道身影已經沖了過去,扶着趙敬時站了起來。
夏淵解開他的鐐铐:“都磨破皮了,給你拿些藥吧?”
“多謝大人,不過不必了。”鐐铐都是用精鐵鑄造,壓在手腕上留下兩圈紅痕和些許擦破,趙敬時揉了揉手腕,輕微的刺痛自指下撫過,“小人皮糙肉厚,這些小傷不礙事的。”
“你還叫皮糙肉厚啊。”夏淵往前湊了一步,趙敬時不動聲色地後退被他攔住,“你——”
“承澤,好好說話。”紀凜伸出二指,直接把夏淵從人面前拎走,“離得太近了。”
夏淵徒勞地瞪他,紀凜視若無睹,直接從桌下暗格翻出金瘡藥,撈過趙敬時的手腕。
趙敬時沒抽動自己的手:“大人……”
“你現在被正式給了我。”紀凜頭也不擡,手指輕輕抖動,粉末就灑落下來,“我吩咐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你聽話地把藥上了,怎麼,這就要違抗?”
“……不是要我暖床嗎?”趙敬時掀起眼簾,意味深長道,“我還以為這第一件吩咐要到暮色四合時才能從大人口中聽見呢。”
紀凜臉色一沉,被堵得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想起來。
夏淵在一旁看戲,聞言抱臂直樂。
紀凜就跟背後長了眼睛:“笑什麼?”
“笑你也有今天。”夏淵迎上趙敬時終于擡起的目光,友好地眨眨眼,“我原來以為你隻是有一副好皮囊,沒想到居然比紀惟春還伶牙俐齒。”
紀凜緊抓的手腕在指腹間微不可查地一顫,那動作很細微,很快便湮滅在趙敬時一句帶笑的“大人不與我等下人一般見識罷了”之下。
他探究地盯了一眼趙敬時,趙敬時眉宇間放松了些,眼中卻隐隐有郁色,竟然比方才面對靳懷霁時還要沉重得多。
紀凜默不作聲地在心間又過了一遍夏淵方才那句話。
夏淵什麼感覺都沒有,也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麼,隻是道:“好了,别幹站着了,趕緊把人帶回去吧。天山玉一出,又有的查了。這位秋……呃,秋兄,無論如何,也要感謝你及時認出那塊玉,給我們指了一條明路。”
“小人本家姓趙。”趙敬時回禮,“若少卿大人不嫌棄,叫我小趙便好。”
夏淵連連擺手:“算了算了,我原來有一個朋友,小時候鬧着玩就叫他小趙,可惜……”
“承澤。”紀凜打斷他漸漸滑向哀傷的話音,須臾,才接着說,“我先帶他走了。”
*
馬車上有些寂靜。
趙敬時輕輕撫着被上過藥的手腕,目光看向角落裡的香爐上,虛虛地沒有落在實處。
紀凜先開了口:“在想什麼?”
“在想……紀大人為何要我?”趙敬時眼睛眨也未眨,眼瞳裡的光卻慢慢變實了,“也在想,方才太子殿下所說的故人,會是誰呢?”
馬車緩慢且穩健地前行,沿路的小石子砸在輪子上,窸窸窣窣地響。
趙敬時轉過臉來,用一種幾近天真的神情問道:“大人要我,也與太子殿下口中所說故人有關嗎?”
目光交彙片刻,這次居然是紀凜先别開了視線。
“不是。”
趙敬時“哦”了一聲:“所以大人也不需要我暖床?”
這事兒過不去了,紀凜心下思忖,趙敬時三番兩次拿這話頭來挑他,估計是心裡不舒服了。
紀凜反問:“我真讓你暖過?”
“不确定。”趙敬時搖搖頭,“這剛第一夜。”
紀凜幾乎被氣笑了,轉過眼瞧他:“趙敬時,你真的是——”
“小人勸大人還是不要了吧。”趙敬時收了調笑的神情,轉而托腮去看窗上時明時暗的天光,“這話傳出去,小人一介飄蓬,無依無靠的倒沒什麼,可大人名聲卻十分緊要,由着人做茶餘談資,小人替你不值。”
紀凜怔了怔。
恍惚間耳畔又傳來内侍的低語,在兵荒馬亂的深宮,還有如血的殘陽,
“奴婢送公子速速離開,此事覆水難收,公子明哲保身才為上計,主子的意思也是,哪怕此生再不相見,隻願知曉公子平安無恙、名聲清貴、前路坦蕩。”
微涼的觸感自掌心傳來,紀凜回神,發現趙敬時的手指輕輕地搭在他攥緊的手背上。
“輕些。”趙敬時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大人若不高興,小人不說便是了。”
紀凜注視着他,趙敬時掀起眼簾,捕捉到了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情緒。
濃重到甚至對趙敬時這種逾矩的行為都置之不理。
“我要走你,為了救你的命。”紀凜聲線有些僵硬,“趙敬時,你知不知道,此番認出了天山玉,若放你回靳懷霁府上,他有千種辦法讓你消無聲息地死。”
趙敬時不解:“認出天山玉也是個錯麼?”
“不是錯,但靳懷霁疑心深重,你又長了這樣一張臉,若不是他想給我做個人情,再加上被瑞王吸引了大半注意,我今天是要不下來你的。”
紀凜不知想到哪節,眼中的情緒漸漸轉為沉痛。
這樣一張臉……
這樣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