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武可以強身健體,但不能改變一個人的體質。”老郎中摸了摸胡子,“他應是曾經凍傷過,因此格外怕冷,這是傷了身體根本所緻,靠練武健體是養不回來的,隻能多加注意。”
老郎中帶着藥箱告辭了,北渚速速去抓藥,屋裡驟然空了下來,紀凜緩步走到床邊,挨着床沿坐下。
趙敬時的胳膊不知什麼時候從被子裡掙了出來,白色寝衣更顯得他整個人形銷骨立,連指尖都泛着蒼白色。
紀凜輕輕抓起他的手腕,要給他塞回被子裡去。
蓦地,趙敬時猛地握住了他的手。
紀凜還以為他醒了,然而并沒有,趙敬時像是陷進了夢魇之中,呼吸都變得愈發急促起來。
“趙敬時?趙敬時?”紀凜沒有掙開他,雙手握緊了他的,“聽得見我說話嗎?”
趙敬時沒有聽到,呼吸之間甚至帶了哽咽,幹裂的嘴唇開開合合,發出的都是沒有含義的單音。
紀凜的手緊了緊:“……阿時?”
一滴淚從趙敬時的眼角氤氲成珠,沿着他的眼尾落下。
這次紀凜聽清了他的帶着哭腔的呢喃:“……娘……”
他嗆了一口氣,猛地咳嗽起來。
“阿時!趙敬時!!”紀凜連忙把人擁進自己懷裡,一面用手拍着他的後背幫他順氣,“不着急不着急,慢慢咳,别慌,别慌。”
趙敬時溫熱的額頭抵着他的頸側,濡濕的睫毛留下了一道淺淺的濕痕。
“都是……都是我……”
趙敬時整個人像是一隻滾燙的火爐,無力地靠在紀凜懷裡,夢裡的場景很雜亂,他怎麼也喃喃不全他的心中事:“他們再也……沒有阿時了。”
晨光熹微。趙敬時的這場燒才終于偃旗息鼓。
他緩緩睜開眼,嗓子卻沒有想象中那般幹涸,還沒分清何時何地,就聽上方一個聲音輕輕傳來。
“醒了。”紀凜坐在床頭,眼睛熬得通紅,看起來是一夜沒睡,“哪裡難受嗎?”
“紀……”
趙敬時剛開口,瞬間便被喉頭的癢意席卷,猛烈地咳嗽起來。
紀凜給他墊好了枕頭,又替他輕輕拍着後背,一言不發。
脖子上的掐痕跟着他的咳嗽起起伏伏,看起來像是一枝經曆了諸多摧折的花枝,孤獨無依地插.在一隻琉璃瓶中,再用些力就要斷掉。
怎麼會有人殺人時那般利落,平素又這般脆弱呢?
終于,趙敬時慢慢平複下來,紀凜貼心地端過來溫水。
“多謝紀大人。”趙敬時喝過一口,“讓你費心了。”
“不必。無事就好。”
紀凜又轉身端過一碗藥:“正好,剛能入口,把藥喝了吧。”
趙敬時接過來捧在手心,沒有立刻服用,而是盯着藥汁,目光發直地呆了半晌。
紀凜也沒催促,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
“我這病,要緊嗎?”
“不要緊,風寒入體而已,喝了藥養着就沒事了。”
趙敬時卻搖了搖頭:“我是說,能趕上懿甯公主出嫁嗎?”
紀凜眸色發沉:“這麼在意?”
“不在意不行。”趙敬時的指尖因為藥碗的溫度而漸漸泛紅,“元綏要挑一個時機成熟的時候帶靳懷霄走,那必得是一個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消失的日子,如果是我,一定會挑在懿甯公主出嫁那日。”
“公主出嫁,宮門大開,所有百姓也會趕着這場熱鬧,雖然靳懷霄作為皇親要觀禮,但禮成後的宴席最為雜亂,皇帝也無心留意哪個兒子的去留,是吧?”
趙敬時無聲地點點頭。
“昨夜那郎中說你心氣郁結,我本不信,現在倒明白了,病中還要琢磨這些事,你累不累。”紀凜把蜜餞捏在手中,沖他搖了搖,“喝藥,喝完了許你含着。”
趙敬時被逗笑了:“大人拿我當三歲小孩兒呢。”
“三歲小孩也比你聰明,就為了見靳相月一面,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趙敬時頓了頓,這時候否認也沒有意思了,轉而道:“紀大人仿佛不喜歡懿甯公主。因為廢太子的死與她有關嗎?”
紀凜不答反問:“那你為何不殺她,你連靳懷霁都敢殺。”
趙敬時歎了一口氣:“這不一樣。”
“這哪兒不一樣呢?”
趙敬時轉過頭,認真地看向紀凜:“……那你為什麼覺得我一定要殺了她?”
“你查懷霜案難道沒有查清思宮走水之事?”紀凜正色道,“靳相月以紙鸢往清思宮中投物,每一個箱子下頭都裝了大量火.藥,宮中人隻要擦亮一顆火星,整座宮殿便能瞬間陷入汪洋火海。”
“你覺得她是故意的?”
“故意如何?不故意又如何?”紀凜意有所指,“難道在你的刺殺名單上,所有的人都是主動要将靳懷霜、趙家、鄭家置于死地的嗎?”
趙敬時垂眸去看那漆黑的藥汁,低聲道:“所以在紀大人心中,隻要是導緻了靳懷霜被廢、被扣上謀反罪名、以及死亡的人,都該死。”
紀凜回答得幹脆利落:“對。”
趙敬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偏執了啊,紀大人。”
“把藥喝了吧。”紀凜點了點他的碗,“不說要趕着靳相月的婚宴養好身子麼,再不喝拿什麼養。”
趙敬時抿了抿唇,擡腕一飲而盡。
一顆蜜餞适時抵在他唇邊,趁着他喘息的功夫,直接塞了進去。
趙敬時看起來有些怔,紀凜卻心滿意足地收了手,收拾東西準備上朝去了。
“婚期。”趙敬時含着蜜餞,“婚期是什麼時候?”
“臘月初八。”
“嫁誰?”
“刑部尚書韋頌塘的兒子,韋正安。”他頓了頓,“差點兒忘了,靳相月不在你的名單上,可韋頌塘在啊。事有急變,你要因為靳相月放過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