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上過釉彩的瓷白杯子被他攥緊,不知不覺間便捏碎了,尖銳的陶瓷碎片紮入手心。
他宛若毫無知覺。
跑腿的店小二愣住了:“公子……”
那手骨節修長,血水混雜着冰涼的茶水一同從指尖滑落,碎片越紮越深。
蕭随雲回頭,朝店小二歉意一笑:“抱歉。”
賠了一隻杯子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邁出了醉仙樓。
回頭,窗邊剪影如畫,兩道修長的人影似乎倚靠在了一起,如漆似膠。
.
“阿情,你知曉我的心意嗎?”
李縱情望着回廊,沒聽清他說了什麼,無意識地“嗯”了一聲。
他喝着崔焐倒下的茶水,茶水苦澀,十分解膩。
眼前似乎恍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他嗎?
崔焐聽見那聲微不可足的“嗯”,頓時覺得自己宛如夢中。
他吞吞吐吐,耳畔染上了熱意,那顆心砰砰砰幾欲要撐破胸腔,更是吃不下任何飲食果子。
“阿情……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躲在懸崖旁的岩石下躲雨,那天的雨很大,你撐着一把湖綠色的木柄傘走來,問我要不要一同躲雨。”
“我數了數,那傘有十二重骨節。”
“後來每個下雨天,我每次撐着十二重骨節的湖綠色雨傘散步在漫天煙雨裡,都會想起你。”
話畢,崔焐又想起早上李小滿同自己說的“不過,你應當更主動一些。”
阿情那麼含蓄,可聽見自己此番表白也并未拒絕。
說明……
他心一緊,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倏地站了起來。
上前幾步,試圖将阿情攬入懷中。
李縱情的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帷幕,落在那個眼熟的人影身上。
他是蕭随雲嗎,他似乎在吃飯,吃了什麼,看不清,好像是兩碟小菜,他又同店小二說了什麼。
李縱情的心中湧起一些隐蔽而甜蜜的心思。
可崔榕又絮絮叨叨說了什麼?
李縱情在凡間時除了除魔斬妖,并不曾用靈力,此時的聽覺也與凡人無異。
崔焐這孩子,先前捧着一束魂夢草要送給自己,說為了感激自己多年以來對他的照顧。
他知道送人魂夢草在修仙界意味着什麼嗎?
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也不知道是誰為他挑的禮物。
現在,這崔焐似乎又在說要賣他十二把雨傘。
神醫谷還是太閑了,整天琢磨一些功效古怪的靈藥,現在還要賣傘了,甚至算盤珠子蹦到了他天乾宗仙尊的頭上。
李縱情的目光繼續尾随在那個男人身上,下意識“嗯”了一聲。
一雙顫抖的手摟上了他的腰。
李縱情:?
崔焐的臉在他詫異的目光下燒灼起來,他覺得阿情此刻的目光是含着柔軟的春水的,是觸手可及的。
他受了鼓舞,“阿情,我…喜歡你。”
李縱情:!
李縱情愣在了原地,半響才道:“前些日子魔道的毒蔓延入你的腦子了?”
“不是。”
崔焐急了,“阿情,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多久了,祖父不知同我說了多少門親事了,我不喜歡他們……”
他甚至有些羞赧,“我隻想要你。”
一道驚雷從李縱情頭中炸開。
他瞥了一眼樓下的身影,厲聲道:“簡直胡鬧!”
“放手!”
崔焐隻當他害羞,牢記着李小滿讓他更主動一些,犯起倔來,“不放……”
醉仙樓下的古橋上,橋上有人牽着黃牛走過,橋上淌過河水,河邊楊柳依依,有婦人坐在大石子上浣衣,石上流下的污水随着河水一同東流而去。
蕭随雲掏出那朵已經不成樣子的小花,柔弱的嬌花無力地躺在他的手心,有些蔫了。
或許……落花随流水東逝才是最好的結束。
“公子,縱有萬般無奈,也不要跳河啊!”
洗衣的婦人卷起衣袖沖到了橋上,手上甚至濕漉漉地滴着水。
婦人死死地攥住他,“公子,你這樣死了就變成水鬼了,還怎麼去找心上人?”
蕭随雲一頭霧水:“什麼?”
“前些時日就有個俊俏的小公子從橋上跳下,和你一樣看上了醉仙樓裡的姑娘,可那姑娘前一夜被富家公子買走了。”
蕭随雲啞口無聲。
橋下還有幾個叽叽喳喳的老婆婆翹首以望許久了,見狀沖上前去。
“小公子年紀輕輕的,不要總是愁眉苦臉的。”
“是啊是啊,有啥難過的也不要折磨自己。我們一把老骨頭了,天天腰酸背痛,也還好好賴活着。”
“小公子,我告訴你一般那種富貴人家的公子都容易染上花柳病,你活久一些,等熬死了她夫君,你再将她娶回家,還能帶着她一同給那死鬼上墳。”
“我那胡餅店裡頭還有熱騰騰的炊餅,嬸子待會給你拿一個。”
……
雖是場烏龍,但蕭随雲心中熨燙:“多謝大家了。”
嬸子:“大把的光陰小公子莫要浪費了,為情所困是最不值得的。”
蕭随雲乖巧點頭。
嬸子們散了,繼續搓衣裳去了。
蕭随雲凝視着河水,喃喃自語:“我不喜歡他,也并未為情所困。”
他怎麼……會喜歡他?
畢竟那人那麼惡劣,将他按在牆上親吻,灌他春藥,還在不知廉恥地在他的夢中勾引人。
自己可不像他,風流肆意,沾花拈草……
他看見李縱情從醉仙樓奔下,朝自己小跑而來。
蕭随雲轉過身,不看他,凝視着河水。
所以他也沒看見李縱情面上一晃而過的雀躍,與垂下頭細心整理衣袍的羞澀。
“雲雲。”
聽見這個不久前還咬着自己耳朵喘息的聲音,他指尖一顫。
“這花是送給我的嗎?”
他轉身,看見了唇紅齒白朝自己燦然一笑的李縱情,路過的李小滿,還有……樹後鬼鬼祟祟探頭的崔焐。
蕭随雲收回了那句呼之欲出的“是”,他裝作不曾聽見,徑直掠過了李縱情。
走到李小滿面前,二人相攜一同離去。
在轉角處,他瞥了一眼橋上,詫異地發現李縱情依舊站在原處。
在江風的吹拂下,他的身後揚起千絲萬縷的發絲,而身影愈加羸弱單薄,仿佛會被風卷入河中一般。
崔焐似乎奔上前,試圖繼續與他糾纏不清。
那些警惕的嬸子們也一個個奔到了橋上……
李小滿驚訝地看着他手上的傷痕:“蕭大哥,這是怎麼弄出來的?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