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就像老天爺的臉色,說變就變。
前幾日還是晴朗無雲,晴空萬裡。驟然一下子就成了連綿不斷的淅淅瀝瀝。
指甲大小的雨珠順着灰瓦檐角成串落下,迸濺在青苔堆裡。
有兩個搬着輿洗盆的丫鬟躲雨走得急,一腳踩在青苔團上,你壓我我壓你,摔成一團。
輿洗盆裡的衣物甩飛在地上,絲綢金線制成的華服瞬間被雨水發濕,染上污泥。
傷勢較輕的丫鬟迅速爬起來,釀跄着去撿落在地上的華服。
一伸手,手裡的血漬染着泥沙,雨水混着血水,眼看就要滴落在華服上。
丫鬟急急忙忙撤回手,用力在自己衣衫上擦拭。
痛得她直吸氣。
她回頭一看,自己同伴還躺在地上,嘗試了幾次都沒能爬起來。
正當她不知道怎麼辦時,一頂描摹着夏日荷花的油紙傘撐到了她頭頂上。
一截墨青色的水袖不小心拂在她的臉上,掠過她的眼睛。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掉在地上的華服憑空而起,溫順地挽着一截白皙手腕。
“你沒事吧。”
耳畔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好似雨中的暖氣,一下子暖徹人心。
仿佛是神女照耀人間。
她擡頭,眼眸裡跌入一張素淨美麗的面容。
是前幾日,國公夫人留在府中的宋姑娘,也是她被迫指認的小賊。
宋春遲見雲紫怔怔的,一把拉着她進了連廊裡。
華服搭在雲紫肩上,她撐着傘,再次跑到雨裡,把摔倒在地上的丫鬟扶起來,依靠在她肩膀上,慢慢帶回了連廊裡。
“你們沒事吧?”
剛一番動作,宋春遲無心撐傘,大半身子露在外面,衣衫濕透,裙擺處同檐角的雨串子一樣,滴滴答答。
她擰幹淨裙擺的積水,對兩人關心道:“你們要不要歇歇?”
“你們受傷了,需要找醫師上些藥。”
兩人低着頭沒搭理她,雲紫朝她深深望了一眼,便跟着身邊那丫鬟,抱着輿洗盆匆匆離開了。
好像她是吃人的惡鬼,一跟她說話就要遭受不幸似的。
宋春遲無語撇撇嘴,撐着傘,在雨裡漫步。
索性她渾身濕透,不如好好欣賞一下府中雨景。
穿過連廊,走過石子路,眼前豁然開朗。
朦朦胧胧的煙雨裡影影綽綽的露出樓台高閣來,四季常青的松柏順勢生長,平展的枝幹上傾斜着細密的長針,綠意萌動。
底下一片嬌豔欲滴的鮮花,迎風乘雨,肆意綻放。
大松柏後面的小亭子裡,穿出幾道人聲,細細碎碎的,似乎在八卦。
宋春遲撐傘駐足,靜靜聽着。
甯靜的内心為随着傳來的聲音,似驟雨一般,在心湖上打出漣漪。
“聽說世子前兩日被夫人上了家法,跪在祠堂裡,整整一個晚上了。”
“那膝蓋,黑紫黑紫的,我聽醫師說,再跪久一點就廢了!”
“為什麼呀?”
亭子裡的聲音漸漸小了,宋春遲的耳畔隻有風雨聲。
她合上傘,走到八卦聲前。
面前的三四個丫鬟看着眼生,應當是不認識她的。
于是,她聲稱自己是來府中做客的小姐,打聽道:“趙世子受傷了嗎?”
她臉上的擔憂幾近攏住了全臉,幾個丫鬟一看,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
“這位小姐,你可不知道……”
“我家世子是因為一個姑娘,才被罰的!”
宋春遲繼續問道:“一個姑娘?”
在丫鬟們看過來時,她臉上适時露出一抹嫉憤。
那丫鬟點點頭,接着說道:“一個縣丞家的小姐,身份連我們夫人的丫鬟都趕不上。可是世子偏偏護着她,當衆頂撞夫人。夫人罰他跪祠堂反省,我家小姐求世子低頭,世子硬是一聲不吭,自個連個蒲團都不墊,生生跪了一晚上。”
“這幾日又是陰雨天氣,祠堂那邊又冷又暗……”
丫鬟還沒說完,宋春遲已經撐着傘,步履匆忙地朝着墨文齋跑去了。
即将走到墨文齋門口時,她停住了。
熟悉的景緻映入眼簾,一切好似從未變過。
可是,如今她已不再是他的妻,她又憑什麼身份來表以關切問候呢?
宋春遲垂下頭,頂着被雨水浸濕的鞋尖。
心髒裡跳動起前兩日踩在趙景潤鞋面上的得意。
瞬間又化為怅然。
她旋轉腳尖,踩着一泊泊水鏡,隐入在雨幕裡。
“咳咳咳……”
趙景潤躺在床榻上,兩條腿上的亵褲被卷到大腿根部。
他臉色蒼白,捂着嘴巴咳嗽不停。
雲雀端來灰褐色湯藥,遞到他嘴邊,被他偏頭躲過。
“拿走。”
他聲音嘶啞,面容擋在散落的長發裡。
“我這腿,還得幾日才能下地?”
老醫師拿着銀針在他膝蓋淤血處,轉動幾下,問道:“世子可有感覺?”
他搖頭,“麻。”
兩寸長的銀針往下紮下去一半,老醫師再次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