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顯的痛感了。”
老醫師長舒一口氣,向雲雀吩咐道:“這幾日務必盯着世子按時服藥,我每兩日過來紮一次針。”
“約摸半月,世子便可自行下地了。”
趙景潤對于這個回答并不滿意,他望着老醫師,目光誠懇:
“能不能再快些?”
“這……”
老醫師面色糾結,“再快一點的法子有,但是其中艱辛,世子身子瘦弱,不一定經得住……”
“我能。”
趙景潤定定盯着老醫師,再一次重複道:“我能。”
無奈一下,老醫師點頭答應,他叮囑道:“世子既然急于求成,那這藥須得按時服用,不可……”
老醫師話盡于此,領着雲雀去外面囑托。
趙景潤揮退内間的人手,看着膝蓋上的銀針,猛地握拳砸向床榻。
五指關節被震得咔吱做響,他仍覺不夠。
内心極于尋求一些東西去發洩。
他環顧四周,無奈發現他伸手所能夠到的,除了床榻旁的湯藥,再無其他。
舉起湯藥欲摔的手,在空中停滞了半刻,拐彎到他嘴邊。
他皺着眉,竭力咽下嘴中酸苦的液體。
惡心感從喉嚨一路上升到鼻腔,最後到天靈蓋。
苦得他忍不住合上眼睛,面目猙獰。
外間的門被合上,擋住瑣碎的聲音,寂靜在屋内無聲蔓延。
他僅靠指腹感知,晃蕩的藥液明晃晃地告知巨大嗎剩餘量。
一口又一口,他逼着自己脫下。
每次忍不住作嘔吐出時,他緊閉的雙目裡就會浮現,少女靈動的雙眸。
于是,再一次咽下。
外間大門被輕輕推開,傳來幾道極輕的腳步聲。
停在内外間的交界處。
一道無形的注視穿過數米長的距離,溫柔地停在趙景潤床榻邊。
仿佛有人駐足。
那目光落在趙景潤額上凸起的紋,雪白的臉頰,毫無血色又幹裂的唇。
這一切,他無知無覺。口腔内的苦味,使他頭腦昏沉,阖着眼睛,無力睜開。
五感似乎都在這濃郁的苦味裡逐漸迷失,餘下觸感和聽感還在頑強掙紮
似乎有輕輕的腳步聲停在他身前,帶着他幻想的香氣,熟悉的肌理貼近他的皮膚,傳感溫度。
他好像一睜眼,便可以看見日夜思慕人兒坐在他床前,蘸濕帕子為他擦拭身上的汗水。
她的動作輕柔,好似一縷柔軟的風,以極輕的頻率,撫平他皺起的眉,紅潤他雪白的臉頰,滋潤修複他幹裂的唇。
讓趙景潤在這縷柔風下,沉沉睡去。
一覺香甜。
趙景潤半夜醒來時,隻覺得渾身清爽舒暢,預想的厚重黏膩并未出現,他摸着自己幹燥的脖頸,鬓角,直覺驚奇。
舌尖上的幹渴讓他下意識想呼喚小厮傳茶,目光卻頓在床邊的茶盞上。
一盞清水,杯壁溫熱,入口微涼,留有餘香。
夜風借着月色偷偷從窗口跳到内間,一激靈,撲在趙景潤臉上,吹散杯中香氣。
随後,又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呲溜,跑出房。
趙景潤順着風兒來的方向遠眺,隻見小小的一角裡,有月兒高挂。
月光明亮皎潔,照亮黑底下的湛藍。
宋春遲站在窗前,凝神注視着頭頂的月亮,眼底情緒濃郁,像是一團五顔六色混在一起最後糅雜成的濃墨。
房門嘎吱聲響,似有人悄聲進來。
她依舊舉目遠望,并未回頭。
“宋姑娘……”
雲紫站在她身後的黑暗裡,語氣愧疚,“對不起。”
砰的一聲,膝蓋砸下,砸碎了屋内的寂靜。
“宋姑娘,你是個好人……”
雲紫捂嘴哭泣着,她似乎在怕,不敢發出太大聲音。
哭噎和話語斷斷續續的從她指縫裡洩出:
“我沒有辦法,我隻是個奴才,我……”
“我幼時痛失雙親,為撫養年幼胞弟不得不賣身為奴,幸得國公府收留,讓我有了栖身之所,不至于淪落到煙花之地……”
雲紫跪在地上,語氣裡帶上了自己都不知道迷茫。
“我爹娘從小教導我要做一個良善感恩的人,國公府收留我,有天大的恩情。他們命令我把金钗藏在姑娘身上,我不得不做……但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宋春遲轉回身子,低頭憐憫道:“現在又為什麼來找我呢?”
雲紫的頭磕在地闆上,一下兩下三下。
“自那日空口誣陷姑娘,我便宿夜難眠,今日又得姑娘施以援手,我良心實在難安。”
說着,她擡起頭,左右觀望,确認無人偷聽後,才壓着聲音,朝宋春遲開口:“宋姑娘,你快逃,她們要殺你!”
宋春遲蹲下身子,同她平視。
“她們,是誰?”
雲紫捂着嘴巴,眼神驚恐,不敢開口。
最後,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嘴唇阖動,吐出一個字來。
借着月光,宋春遲看懂了她的嘴形,那個字是——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