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黎謙還有時間看看書,到了中午他就忙得腳不沾地。
外面被炸了一次。
周圍是傷員的叫聲還有到處喊護士醫生的聲音。
黎謙低頭在登記簿上寫着藥品清單,門簾突然被掀開,兩個護士擡着擔架沖進來,血水順着帆布滴落在地闆上,啪嗒啪嗒地,像壞掉的水龍頭。
“看看這個!”
黎謙擡起頭的那一瞬間,他的呼吸凝固了。
那個士兵右腿以及膝蓋以下全部被炸爛,骨頭刺穿皮肉,好像斷節了似的,整個人在抽搐。
“我的媽呀我的媽呀我的媽!”醫生一碰他他就尖叫:“噢噢噢噢噢噢!我的媽呀我的媽呀!上帝啊上帝啊我的媽呀我的媽呀讓我解脫吧讓我解脫吧别救我了别救我了讓我解脫吧靠靠靠我的媽呀上帝啊讓我解脫吧……”
那個士兵手不停地在胡亂揮舞,想抱着自己的腿又不敢碰,然後就咬着自己的胳膊。
黎謙轉身從藥櫃拿出最大劑量的嗎啡注射液。
“不行!”
他手裡的針劑被一把奪過。
一個醫生趕過來,“你不知道現在麻醉劑有多緊張嗎!”那個醫生轉身把那管針劑放回去,換了另一瓶鎮痛劑,“這是要留給開胸手術和截肢手術的!”
“他難道不需要嗎?”黎謙突然放大音量,胸膛劇烈起伏。
“有人比他更需要!”那個醫生已經在處理士兵的傷口。
“他——”黎謙還想說話,他的手被一把握住。他低下頭,那個士兵緊緊地抓着他的手,看得出他忍耐得很痛苦。
那個士兵閉着眼睛深呼吸,從牙齒縫裡擠出字:“死,不了,上帝,會,保佑,我,保佑你……”
他的手幾乎要扣入黎謙的皮膚,已經滲出了血珠。黎謙毫無察覺。
他站在原地,讓那個士兵抓着他。那個士兵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悶吼,他連個疼字也沒再喊過。
黎謙覺得自己的靈魂飄起來,在空中平靜地看着地上的自己。
……
最後那個士兵疼暈了,黎謙手上還有他抓着的那種滾燙粘膩地觸感。
那個阻止他用藥的醫生處理完這個士兵準備走了,看見黎謙還站在那裡。
“你在幹什麼,你沒有别的事幹嗎!”他對着黎謙怒斥。
黎謙思緒被扯回來,飛快地收拾了手上的紗布和登記簿。因為脫力,拿筆的時候沒拿穩,掉在地上又被他飛快地撿起來。
“……對不起,我知道了。”黎謙神情恍惚。
“你是新來的?”那個醫生看他回過神來,文道。
“嗯,對不起。”黎謙頻頻道歉。
“都是這麼過來的。”那個醫生沒有剛剛那麼氣急了,“你要知道,在這裡先得活下來。”
“我知道,我知道了。”黎謙聲音很啞,他自己沒發現。
“去喝口水,趕緊過來。”那個醫生提醒道。
黎謙沖進廁所,不住地幹嘔,但是沒有什麼能吐出來的,胃部一陣一陣痙攣,疼得絞在一起。
他把那股強烈的惡心感忍下去,看到長廊裡到處是慘叫的人的時候他還是克制不住地想跑。
……
姚方隅,會不會也像這樣被擡過來。
黎謙鬼使神差地想。
他渾身發冷,趕緊把這個念頭甩開,讓自己忙起來。整天下來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想姚方隅了。
他不敢想。他怕得要死。
……
下午他看見李昊勇和瑞雅在醫院外的長椅坐着吃飯,瑞雅看到他就招呼他過去。
“你也沒吃飯吧?剛好今天李昊勇帶的菜挺多的,跟我們一起吃點吧!”瑞雅笑起來,眼睛就像一汪碧綠的潭水。
黎謙看了看旁邊的李昊勇,他沒有排斥,拿着的哥勺敲敲飯桶,然後把勺子遞給他。
兩個人都在邀請黎謙,黎謙就沒拒絕。
“累壞了吧?還能忍受嗎?”瑞雅笑嘻嘻地問,她靠在李昊勇肩膀上。
黎謙點點頭,吃了口飯,卻味同嚼蠟。
“你太瘦了,多吃一點。”瑞雅說。
黎謙微微笑了笑,點點頭。
聊了還沒幾分鐘,瑞雅看看表:“我得回去了親愛的,你們先聊吧!”
她站起來,跑出去兩步又折回來,親吻了李昊勇的臉頰:“親愛的,我愛你。”
“我也愛你。”李昊勇說。
隻有黎謙在默默吃飯。
……
晚上黎謙和李昊勇一起回了住處,艾瑞爾還沒回來。
“他不會死了吧?”李昊勇說。
“應該不會。”黎謙說。
“喝點?”李昊勇又拉着黎謙喝酒。
黎謙拒絕了,他今晚要看書。
李昊勇自己喝。
“你也少喝點。”黎謙說。
“嗯,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