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謙醒來的時候是半夜。
帳篷頂的油布被雨水打得嘩啦啦響,昏暗的蠟燭火光跳躍。
艾瑞爾毛茸茸的腦袋在他手旁邊,動動手指就能碰到他柔軟的頭發。
細微的動作把艾瑞爾吵醒了。
“哥,你醒啦?”
“你怎麼來這裡了?!”黎謙看到艾瑞爾,劇烈咳嗽起來,吓得艾瑞爾趕緊給他喂了一口水。
“之前看你被抓走了,我們就跟着過來了。”艾瑞爾像是在說什麼秘密,“李昊勇也來了。”
“你把我從戰場上拉回來的?”
“不是我,是Linda 姐帶你回來的。”艾瑞爾說。
艾瑞爾給黎謙喂了點水,又把黑麥面包掰下來,喂給黎謙。
“黎哥你太吓人了……”艾瑞爾突然崩潰。
“沒事了。”黎謙嗓子很疼,勉強擠出兩個字。
“Linda還沒回來嗎?”黎謙接着問。
“今晚還在打。”艾瑞爾泣不成聲,“黎哥,死了好多人,好多人……”
黎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在這件事上做不到安慰艾瑞爾,他自己也厭惡、痛恨、不知所措。
炮火的聲音不斷地響。仿佛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給黎謙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帳篷裡有很多蒼蠅。
艾瑞爾拿着的衣服過一會兒就揮一下。但還是有蒼蠅站在黎謙衣服上或者手上,每次都要吹口氣,或者輕微動一下才能趕走它們。黎謙把手縮進被子裡。
“别這樣黎哥,你還沒輸完液呢,”我幫你拍蒼蠅,你安心輸液。”艾瑞爾把黎謙的手拿出來,“喝酒嗎哥?”
黎謙:“?”
“喝一點吧,應該不會出事的。隻是這個酒有點難喝,但是我們也沒有别的什麼好東西能喝了,不是嗎?黎哥,喝一點吧。就當消消毒。”艾瑞爾慫恿黎謙。
明明就是他自己想喝。
艾瑞爾帶來的酒像假酒一樣,要麼就是兌水了,黎謙喝了小半瓶什麼事都沒有。黎謙甚至以為是不是一碗水裡面倒了幾滴酒液,根本沒什麼酒味,像一種有奇怪味道水。但是不難聞。
艾瑞爾喝了兩口就不喝了:“沒辦法,黎哥你将就一下。等過幾天我帶你去小鎮上的酒館。那裡的伏特加純正多啦。”艾瑞爾盯着那還有半瓶“酒水”看了一會兒,還是砸吧砸吧嘴喝完了。
“不如今晚去。”黎謙說。
“哥你簡直瘋啦。”艾瑞爾說。
“到時候我們倆醉倒在馬路上被炸死就不好了。”黎謙對自己的酒量還算有數。
他們準備今晚溜出去。
之前喝酒是因為喝完有人管。
現在喝酒就沒人管了。
護理員進來就看見就看見一個卷毛給床上的病人喂酒。
護理員:“……”幸好沒喂頭孢。
兩個人被護理員罵了一頓。
“哼,我現在是中尉他還罵我。”艾瑞爾把黎謙被子的一角揉得皺皺巴巴。
黎謙他現在什麼都不是。他每天穿着白大褂到處跑。
黎謙想笑,但一笑就肚子疼。
“黎哥你别笑啦,等明天我就帶你走,我們去後面的醫院,其他人都順利轉移啦。”
“院長呢?”
“她?她死啦。”
黎謙好像聽不懂艾瑞爾說的話:“什麼?”
艾瑞爾察覺到黎謙的情緒變化,眼神躲閃:“沒,沒……”
黎謙覺得自己靈魂出竅了。一股火在他的胸腔内。無處釋放。無法控訴。
“她是很厲害的醫生。”過了很久,黎謙說。
……
“黎,你醒啦?”他們正說着,Linda回來了。
黎謙差點沒認出來。
Linda漂亮的長發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頂鋼盔。
“黎,希望你不要怪我。是姚上校讓我别跟你說。沒想到你還是來了。”Linda一如既往的明媚。她去洗了把臉,把泥土灰塵洗掉。
“上校還在指揮中心,你們見過了吧?”Linda說。
“沒有。”黎謙說,“我不知道他在這裡。”
“啊……也對。”Linda把頭上的鋼盔取下來,她的頭發和黎謙差不多長短,“當時你暈了,應該沒見到他。你們都被上帝保佑着。”
“琳,你跟我說實話。”黎謙緩慢地開口,“他真的再指揮中心嗎?”
“……他不在指揮中心在哪裡?”Linda覺得黎謙說話很奇怪,伸手摸他的額頭試試溫度,“你發燒啦?”
黎謙輕輕地把她的手拿下來,他很平靜:“琳。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姚上校不在指揮中心,對嗎?他帶隊沖鋒了,對嗎?琳,你告訴我,對不對?”
Linda沒說話。黎謙猜的全對。
黎謙說的根本不是疑問句,全是陳述句。
“琳,不要跟他一起騙我。好不好?”黎謙的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片觸碰不得的雪花。
Linda拖了個凳子坐在黎謙床邊:“黎,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也應該理解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