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海德拉來說,這實在是平常的一天。
她前一天剛剛獨自慶祝完自己的十一歲生日,作為禮物,她送給自己一個發呆的下午。
已經有快兩天沒見到奇奇了,難道這次父母找奇奇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嗎?會是關于自己的嗎?
海德拉坐在窗前暗暗地想着。
她已經十一歲了,不過新的一歲看上去跟過去的十載春秋并無不同,盡管十一歲作為小巫師前往霍格沃茲開啟魔法人生的節點曾被海德拉傾注以深切的期待,她曾天真地以為自己的生活會天翻地覆,但如今看來似乎連苗頭都沒有。暗無天日的日子依然一眼望不到頭,在這個陰森的莊園,連積雪草都蔫頭蔫腦,何況一個十一歲的、出奇早慧的女孩呢。
但海德拉有一種後天養成的優秀品質——隐忍。她照舊拿起一本書,沉默地來到廚房的壁爐邊——那裡是奇奇的家。她在那裡安置了一把扶手椅,靜靜地讀書等待奇奇。在過去的日子裡,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莊園太安靜了,安靜到隻聽得見自己孤獨的心跳聲,那種規律到讓人心慌的聲音有着讓人感到度日如年的魔法。因此,海德拉不得不給自己找點盼頭,好讓自己不要瘋掉。讀書是這樣,期待十一歲是這樣,等待奇奇也是這樣。
她在日複一日的閱讀裡得到的不僅僅是知識,更是她人生河流仍緩緩前進的證明,而對她來說,後者比前者重要的多。但是她太年少,尚且沒有意識到文字的激流如何塑造了她人生河流的形狀。一本本書使這條河流擁有深厚的底蘊,洋溢着稚嫩的思考,如此鮮活,但卻又極其内斂。
今天的等待并不寂靜,海德拉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陣陣金屬摩擦的聲音和刻意被壓低的交談聲,這很不尋常,對于生活經驗僅限于貧瘠的莊園生活和與奇奇的交談的海德拉來說,已經足夠讓人不安,她思索再三,決定先去高處偷偷觀察一番。
她細心地将椅子收到廚房邊的倉庫間鎖好,盡可能抹去自己活動的痕迹。接着快速地爬上頂層的藏書閣樓,這是她平日最愛的容身之地,從這裡不但可以輕易地看到莊園的全貌,還有一排排書架為她提供着安全感。她小心翼翼地蹲在窗邊,向大門望去,那是一群打扮很低調的成年人,為首的是一個鼠褐色卷發的女傲羅,她神色冰冷而疏遠。隊伍中還有一個看上去相當跳脫的女人,頭發是輕盈的泡泡糖粉色。
一群古怪的家夥,他們想進門,海德拉想道,而且來者不善。很快這個想法得到了證實,伴随着“轟——”的一聲震天巨響,卡羅莊園的大門被炸的四分五裂,破碎的門飛開來,零零碎碎散了一地。
海德拉吓了一跳,她輕輕捂住嘴注視着煙霧後那群隐隐約約的人影,盡管他們很明顯是在交談,海德拉卻難以捕捉到隻言片語。要是她能用魔法就好了,不管是在兩者間構建無形的強傳聲介質,還是增強自己耳朵的聽聲能力,都是她早就從書上讀到過的咒語,但現在對她來說這不過是紙上談兵,這個事實讓她有些懊惱。
黑煙後,傲羅們大多反應極快,一個閉氣咒防止自己吸入這些成分不明的煙塵和碎片。但還是有少數幾個顯得有點笨拙,嗆得連連咳嗽,為首的女傲羅身邊那位清瘦的年輕男傲羅就是如此,他秀氣白淨的臉灰蒙蒙的,漂亮的絲綢襯衫也勾出了口子,頗為狼狽。
“又是黑魔法!隻是一個開門咒就足以讓門爆炸!!!這扇破門和這個詭異的湖全施加了黑魔法!”感受到身邊同事含蓄卻意義不明的注視,那位年輕的男傲羅當即慌不擇路地抱怨,仿佛這樣的舉動可以把一切怪罪于黑魔法,從而為自己挽回什麼本就不存在的威信,“該死的,那個瘋女人到底在這裡用了多少個黑魔法?就為了保護那個醜陋的小精靈?”
“嘿,布朗奇,冷靜點!”站在他身後的洛克和善地撣去他的肩膀上的土,“顯然那個小精靈的安全與否跟卡羅兄妹的越獄能否成功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不是嗎?也許這樣的防衛也是正常的?”
“大概吧。”被稱作布朗奇的傲羅滿意地嘟囔了一句。
此時,領頭的女傲羅哼笑出聲,“既然知道是黑魔法,還這麼疏忽大意,不愧是羅巴茲的高徒。”
說罷她轉身進入莊園,留布朗奇在原地羞憤不堪。
“好了,走吧。”洛克略顯尴尬地拍拍他的肩膀,急忙向前跟上女傲羅,他在心裡暗暗發牢騷,鬼知道這都叫什麼事,自從布朗奇的導師羅巴茲當了傲羅辦公室的主任後,資曆更深的羅斯瑪麗就沒給過布朗奇什麼好臉色。羅巴茲新官上任,也不好落了羅斯瑪麗的面子,于是吃苦的就成了布朗奇。
這才哪到哪,衆人都心知肚明,如果布朗奇還是這樣莽莽撞撞,而羅斯瑪麗又不肯高擡貴手,那麼布朗奇還有的罪受。
而此時,遠在閣樓上的海德拉看到那一群人拖拖拉拉地進了莊園,心髒狂跳不止。
看着那一行人破解院子裡的一個個魔咒,海德拉意識到一個明确的事實就擺在她的面前——她無法戰勝這些人,甚至也無法從他們手中不戰而去。甚至對于毫無反制能力的她來說,這根本不是一場戰鬥,更像一種無力的掙紮。他們會發現她嗎?奇奇回來的時候不會碰上他們吧?他們要幹什麼?
她在他們面前太弱小了。海德拉微微打了個顫,攥緊了自己的袖子邊緣,她該怎麼辦?
當務之急是搞清楚他們要做些什麼。海德拉盡力理清自己的思路,決定趁他們還沒進入莊園主樓,快速換一個相對四通八達、能夠更好捕捉更廣範圍内聲音的位置。
她脫下腳上那雙硬底的小皮鞋,規規矩矩地擺在圖書室門口,安靜地向二樓走廊跑去。
在莊園鼎盛時,二樓曾是主人家的住所,因此被掏空了中部,僅留下一圈房間和盤踞在天井的邊緣的走廊。這裡的走廊也是卡羅莊園唯一沒有做全封閉式的走廊,在這裡可以很好地聽到一二樓的音訊,尤其是一樓大廳。對海德拉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再往上的樓層都是全封閉的,而且随機分布着前人留下的永久隔音咒。
那群傲羅帶着搜查的任務來,再加上對卡羅莊園無處不在的保護咒的謹慎,他們走得實在不快,所以當海德拉帶着一顆狂跳不止的心髒跑到二樓樓梯口時,他們才查完庭院裡大大小小的廢墟(是的,十年來可憐的奇奇仍沒有任何修複這被強大咒語毀壞的一切),從庭院最遠處的雪柳向主樓走來。可海德拉并不清楚這一切,她提心吊膽,害怕也許下一秒那群不速之客就會破門而入把她抓個正着。這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因為跑動和緊張跳得太快了,快到好像就要沖破胸腔的層層束縛跳到掌心裡。于是她更不安了,而且胃裡似乎泛起一種惡心的感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滿身大汗,汗水濡濕了她精心打理過的劉海和繡着星星的袖口,她最愛的酒紅色襯衫也因此緊緊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但她沒因此不快,隻細細考量着哪裡是最好的藏身之處。為了顯示主人家的尊貴和财富,走廊上陳列着兩排比一人還高的展品,為了保護一些特殊的展品,走廊上燈火稍顯昏暗,并且置留着一個個卡槽,用以安放這些古老名貴的展物,有的特殊展品還用定制白水晶展櫃保護了起來。這使得展品們看上去就像嵌在牆面裡一樣嚴絲合縫。
走廊上的展品從妖精打造的兩米多高的盔甲到一米多高的花瓶不等,或許為了顯氣派,卡槽都不小,拉開展品仍有富餘的空間,而且展品之間擺得并不開闊,很适合藏人,隻可惜大部分展品她都拖不動,隻勉強避一瞬還行,上演一場竊聽是絕對不合适的。
除了海德拉的姑媽厄尼克拉·羅西爾·萊斯特蘭奇的私藏——一幅完整的深海人魚尾皮。這件華美的展品位于西側走廊,把守着唯一的樓梯口。人魚皮挂在海珊瑚上,在光線照射下會折射出奇異的光彩。而在薄薄的人魚皮後空着一片不小的空隙。
打定了主意藏身于此,海德拉猶豫再三,快步到隔壁房間的壁爐旁抄起了一把黃銅火鈎以備不時之需——這個火鈎因為家務魔法的存在其實并無用處,但它是個精緻的裝飾品,被擦拭的發亮,以示主人家的底蘊深厚。
不知道不速之客們還有多久進入主樓,海德拉慌亂地撥開這幅美麗的人魚皮,從珊瑚的間隙中艱難鑽進了卡槽。幾乎是海德拉躲好的一瞬間,她聽見伴随着老舊合頁的哀鳴,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的聲音,聽見漸近漸響的、陌生而雜亂的腳步聲。她立刻屏住了呼吸。
“要分開行動嗎,瑪麗?”一個男聲問道。
“不行。這種老毒蛇盤踞的莊園大概率構造複雜而且黑魔法衆多。效率低點沒關系,主要要保證安全。”那個被稱作瑪麗的女士強硬地回複了他。
“有道理。從哪裡開始?”
“我想是那倆兄妹的卧室。如果我是他們,我也不會舍近求遠,選擇其他沒那麼熟悉的地方。”
洛克的聲音遲疑了片刻:“或許他們會為了隐蔽選擇别的地方?亡命之徒,也說不準。”
“好吧洛克,你總是這麼細心。”那個瑪麗哼笑一聲,似乎話裡有話,不過語氣還算柔和,“不過從他們的卧室開始總歸沒有錯處。不是嗎?”
“你多慮了,瑪麗。”洛克尴尬一笑,回應道,“這是當然了,瑪麗,你說的一點也不錯。就讓我們從卧室開始。”
“好啊,我很高興你這麼說,從那個女人開始。”
海德拉緊張得手腳冰涼,沒人比一個留守者更清楚母親卧室的位置了,那間有些沉悶死闆的房間就安靜地守候在二樓的東部,海德拉此刻的斜對面。她不想讓他們進去,那是她媽媽的房間,是自己和媽媽單向的紐帶與秘密,是她少有的、可以被稱之為港灣的地方。
媽媽,媽媽,你也不想的對嗎?
這個問題海德拉也不明白答案,但她想等媽媽親口告訴她。海德拉将額頭抵在膝蓋骨上,蜷起身體。她感覺力氣在一點一點回到自己的身體,她要保護那片淨土,哪怕有什麼代價。
不會比坐視不理更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