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急匆匆跑進來。
“家屬怎麼回事?”護士扯開輸液貼,碘伏棉簽重重擦過滲出的血點,又皺着眉責備湯慈榮:“别這麼慌慌張張的,回血不是大事,按一次鈴就行。”
湯慈榮像做錯事的孩子,認錯。護士檢查完輸液管,換上了另一瓶藥水,沒再多說,轉身離開了病房。
門輕合,護士收拾器械的聲響漸遠,消毒水氣味在空氣中蔓延。
房間裡突然安靜下來,湯慈榮與病床上的舒有季視線撞進彼此。
逆着燈光的舒有季膚色泛着病态的蒼白,她低頭沒看他,像是在思考什麼。
湯慈榮别過臉去,剛才在門口想好的話,此刻全堵在嗓子眼裡,沒多久,薄唇輕啟,語氣已軟得像海綿能滴出水:“手疼嗎?”
舒有季擡頭目光又與他撞在一起,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轉過頭看向窗邊,“沒有。”
人生病了都是副虛弱的狀态,舒有季也不例外,湯慈榮覺得她比平常人還嚴重點,連花都比她有精神,舒有季如今仿佛沒了半分生氣。
湯慈榮為她而心軟,許是擔憂她,想關心她,“要喝水嗎?”
悄然須臾。
“想喝水。”舒有季睫毛輕顫,在眼下投出陰影,沒了前面的冷漠,尾音輕柔,“手也疼。”
他倒了一杯水遞給她,沒松手。
舒有季料到,也沒說什麼,在他的喂水下,乖乖地飲了水,喝了下去。
湯慈榮俯身,彎下腰,垂眸看了幾眼那小針頭刺在青色血管裡,用溫熱的手掌輕輕捧着她的手,指尖輕輕擦去方才流到指間未處理幹淨的碘酒液,好看的唇形虛虛懸在她手背上方,吹了吹,終究沒敢碰多久,生怕弄疼她。
觸碰像小貓蹭掌心,毛茸茸的,讓人心裡發酥。
“他……他這在幹嘛啊。”舒有季心想。
她因羞澀攥緊手,心跳急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穩住顫抖的心。
湯慈榮心裡同樣小鹿亂撞,神色正經,偏過頭,透過發絲掃過她泛紅的臉頰,目光落向她慌亂的眼眸,“除了手疼還哪裡疼?”
還有哪裡疼?
舒有季:“還有心疼。”
其實,還有頭疼。
她現在腦袋泛着痛。
舒有季覺得生死無常,花有凋落的時候,人也有變老的時候,一切都是時間的問題。
時間像是一條流淌的星河,而她就是星河裡的星星。過得如意光芒就大一點,過得不如意光芒就小一點。
生與死,是拴在一條繩上的東西,生是掙脫,死是長眠。
隻是生前死後。
湯慈榮瞄了眼一個地方,抿唇,聲音柔柔:“我也心疼。”
文遲朝買完東西是打車過來的,好在路上堵車,湯慈榮是跑過來的。
心累得疼?也不全是。
大概舒有季不會知道因為什麼疼,他隻有自己知道是因為什麼和為了什麼。
湯慈榮重新站好。他一雙眸瞳深不可測的看向窗戶,後退一步,直言,“為什麼要拉上窗簾,你想幹什麼?”
舒有季心裡頓時五味雜糧,“我想睡着。”
病房裡四目相對的他們,持續了幾秒。
“拉開它?”湯慈榮問。
舒有季低着頭。
光闖進來,看着窗外的光,舒有季愣住了神,濕潤了眼,“雨停了?”
湯慈榮:“嗯,我來的路上就下了。”
舒有季見他書包側沒傘,問:“你淋雨了?”
“嗯,我擦幹淨了才來見你。”湯慈榮看了窗外,“這是場及時雨,現在雨停了。”
“舒同學,你還沒主動告訴我,你怎麼了,你是生病了嗎?”湯慈榮背起書包,打開門,在門口停步。
“湯慈榮,我病了。”
兩人對視。
他問:“嚴重嗎?”
舒有季笑着回:“不嚴重。”
“你相信嗎?”
“我信。”
湯慈榮走後,剛好護士來給舒有季摘了針。她下了床,走到窗邊,望着遠方,那邊是一道橫跨天邊的彩虹。
“外婆說見到彩虹的人,會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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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梅和宋曉城一進病房就看見花、水果、課本,問:“有有剛剛是不是有人來過了?”
“剛剛是一個,”舒有季愣了愣,“朋友來看了我。”
曾小梅繼續問道:“是不是一個高高的,帥帥的小夥子。”
舒有季想了下文遲朝,默認。
“那小夥子人不錯。”宋曉城想起湯慈榮那張俊臉,點了點頭。
曾小梅也默認。
城市的另一邊。
湯慈榮穿過木棉巷路後,過了一個紅綠燈,直走進低矮老舊的居民樓區。
小吃攤旁聚集着小學生,湯慈榮避免撞到人,靠牆而走,斑駁的牆面是褪色的卡通壁畫,晾衣繩上還挂着幾件打濕的衣服,他低頭在公共過道堆了點雜物上跨了過去,走上了樓梯,樓道燈忽明忽暗。
現在已經很晚了,湯慈榮一回到出租房就看到母親從廚房出來。
湯如意看着外面的天色,問道:“慈榮,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
“學校有事,就晚了點。”
“那你趕緊放好書包,我們吃飯。”湯如意看着自己一米八幾的兒子,欣慰道:“一晃眼,我兒都長這麼高了。”
“今天下雨了,你怎麼沒帶傘?淋着了吧。”
“帶了,路上遇見一隻流浪狗,它剛生下三隻小狗,把傘給它遮雨了。”湯慈榮幫母親端菜拿碗筷,解釋着。
他看了下自己的腿,“我跑得快,沒淋多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