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他在馬廄邊坐下,工作人員早早就把飲水送來了。
我擰開瓶蓋,把水遞過去。
“喝點水,别又說你頭暈。”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眼神清清淡淡,卻像藏着點什麼不肯說的東西。
“謝謝哥哥。”他接過水的動作很慢,指尖卻沒直接碰瓶子,而是輕輕地落在了我握瓶的手背上。
冰涼的指腹貼上來,像是意外,卻又帶着一點克制不住的刻意。
我本能想松手,他卻像沒察覺似的,順着這點小小的接觸,将水瓶從我手裡接了過去。
然後一邊喝水,一邊輕描淡寫地說:
“哥哥以前也是這樣喂我喝水的。”
我一怔。
小時候他體質太差,連水杯都拿不穩,大部分時間都是我一口一口喂他喝下去的,有時候我甚至扮演爸媽,護士,為他量體溫,喂藥,買藥,洗衣服和床單。其實那時候我很煩,我有自己的事要做,要備考、寫作業、練琴,結果除了這些,還要時時刻刻照顧顧清玉,不然的話會被爸媽罵,“白眼狼,昧良心和沒有同情心。”
“還記得嗎?”他擡眼看我,唇邊沾了點水光,聲音慢吞吞的,“小時候我打針哭,你就抱着我,說,‘乖,喝點水,哥哥在這兒。’”
我臉上的肌肉幾乎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沒停,又慢慢說:“我那時候真的特别怕打針。隻要看到護士拿針過來,我就想躲。醫生每次都沒辦法,隻有哥哥來了,我才會伸胳膊。”
他把水瓶捧在手裡,輕輕轉着瓶身,語氣低得像在和風說話。
“你一邊喂我水,一邊摸我頭,說我是最勇敢的小孩。”
我垂下眼,看着他那雙握瓶的手,指節柔軟,膚色冷白。他指尖緩緩摩挲着瓶身,像是在悄悄重複那段被他藏在心裡的過去。
明明已經過去那麼多年,可我卻清晰地想起,那年他蜷在病床上,眼睛水汪汪的,嘴裡還含着青提味的糖,乖乖的靠在我懷裡,頭靠在我的胸上,努力張開嘴巴等我把水喂進他嘴裡。
真是個小可憐。
“……你記得還真清楚。”我低聲說。
他看着我,沖我笑了,那笑容軟得像溶了的棉糖。
“當然記得啊。”他輕輕抿了一口水,眼神忽然落下,“哥哥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還親了我一下。”
我猛地擡頭,眉頭下意識擰緊,對我記得,不過隻是作為獎勵,
他眼角微彎,像隻得了糖的小狐狸,“你說是獎勵我不哭。”
我喉嚨一緊,别過臉:“那是小時候——”
“可我現在也不哭啊。”他打斷我,聲音又輕又真誠,“那哥哥,還會親我嗎?”他輕輕把水瓶放下,往我身邊靠近,聲音低了一些,幾乎貼在我耳側:
“我現在,比那時候更乖。”
我呼吸頓了一拍,猛地轉頭看他。
“顧清玉,你是不是越來越沒分寸了?”
他仍靠在我旁邊,眼睛微彎,像在笑,但那笑意沒落進眼裡,反而帶着點鋒利的鈍感。
“我隻是說了實話而已。”
“你把我當什麼?”我聲音冷下來,“你要是再亂講,我——”
話還沒說完,他忽然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那動作并不猛,力氣也不大,可卻穩得驚人,像是早就預料到我要掙開一樣。
“哥哥可以兇我。”他擡起頭看我,語氣低低的,帶着認真得過分的溫柔,“但你别不理我。”
我怔住了。
他聲音不高,卻像一根細線,從我喉嚨一路勒到心口:“你以前就是這樣。每次生氣都不說話、不解釋,直接躲開我。哪怕我哭……你也不回頭看我一眼。”
“你不覺得那樣,比你現在罵我還難受嗎?”
我喉嚨一緊,指尖不自覺地顫了一下,以前我确實隻要不開心就不會理顧清玉,
他語氣忽然軟了下來,像在低聲撒嬌,又像在努力壓住情緒:
“我可以忍你不喜歡我、讨厭我,甚至生氣……但我最怕你——裝作我不存在。”
“哥哥。”他輕輕搖了搖我的手腕,像是怕我甩開,“别把我推出去,好不好?”
風從馬場邊吹來,卷過樹梢,帶起一陣沙沙輕響。我低頭看他,腦海卻像被誰猛地撥了一下。
那一幕重現得太清晰了,小時候,我生他氣不理他,他就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緊緊地抱着枕頭哭,哽咽着喊我名字,哭到喘不上氣。
他是真的怕我不理他。
我咬了咬牙,低聲說:“我沒有不理你。”
“那你現在看着我。”他立刻接話,眼神倔得像藏着風,“你說你沒不理我,那就看我。”
我猶豫了兩秒,還是擡起眼,和他對視。
那一瞬,他輕輕笑了,眼角微紅,像是藏着一點潮意,又帶着得逞的柔光。
“哥哥現在的樣子,也好像小時候。”
“你還說。”我低聲咬牙。
“我隻是太高興了。”他貼得更近了一些,聲音像糖漿一樣一寸一寸地往我心裡流,“哥哥兇我的時候……我也覺得好甜。”
“好了。”我想快點結束這場危險的對話,咬牙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顧青雲不會不理顧清玉。”
終于,他換上滿意的笑容。
我起身準備走。
情緒像一團灼熱的火被硬塞在心口,燒得發悶。我不想再被他牽着情緒跑了,再說下去,我不知道我會對他說出什麼話,或者……做出什麼更過分的事。
可我剛邁出一步,外套下擺就被人從背後輕輕扯住了。
沒有用力,但精準得像是早有預謀。
我低頭看他:“又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