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玉的眼神已經擡起來,像是感應到了這條消息。
“她主動來了?”他說得極輕。
我點了點頭,低聲說出一句話:
“是時候讓她,親自面對她留下的每一道傷痕了。”
平局。走程序。進入二審。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代表我們赢了一半,也丢了一半。代表我們要重新整理證據,迎接更長的拉鋸。
而她就在結果公布的第三天,主動找上了我。
地點選在一家舊茶館,偏僻、幽暗,像極了她整個人藏匿的軌迹。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她已經坐在那裡,眼神平靜,一如既往地穿着高領的米色西裝,脊背挺直,看起來不卑不亢。
她朝我點了點頭,率先開口:“顧先生。”
我沒坐下,隻冷冷看着她:“你找我做什麼。”
“送一份材料。”她從文件包裡抽出一個淺灰色檔案袋,推了過來。
我沒有伸手接。
她卻像是早就料到,擡眸看我一眼,慢慢開口:“這不是你逼我交的,是我……自己決定的。”
我沉默了幾秒,終究坐下,把檔案袋接了過來,翻開。
第一頁就是内部往來的原始掃描件。蓋章、落款、時間線完整,能擊穿光明書院“未知情”的所有辯詞。
“你為什麼突然要幫我們?”
我問出口的那一刻,沒想到她會笑。
不是那種輕松的笑,而是像砂紙刮過嗓子一樣,低啞幹澀:“因為你們赢了一半。”
“我在你們身上,看到了那些……沒死掉的我。”
她擡頭看我,語氣卻始終平穩:“我十歲就進了光明書院的實驗系統。當時隻有一個編号,沒有名字。”
“我們是他們從孤兒系統挑出來的‘幹淨樣本’,被訓練為‘忠誠的教育者’。但教育的标準不是‘育人’,是‘服從’。我在他們手下活得越久,就越像他們。”
“他們喂我藥,教我怎麼在學生面前說謊,怎麼在一個孩子發燒時安撫他‘疼痛是幻覺’。我照做了,所以我活下來了,也爬上去了。”
她頓了頓,眼神終于落在我臉上:“可清玉不一樣。他從那裡出去,還敢回來告我們。”
“你知道嗎,顧先生。”她聲音低下來,幾乎貼着桌面,“他是我見過,唯一一個,拿回自己名字的人。”
我心裡一動,指尖卻還是攥緊。
“你想洗白自己?”
她搖頭:“不,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什麼都沒看見。”
“我看見他小時候發燒三十九度四,嘴唇發紫地坐在教室裡寫字。我看見他簽悔過書時,筆都拿不穩。我看見你來探訪的那年,他坐在醫務室門口一天,隻為确認你到底會不會來。”
我閉了閉眼,喉嚨一陣發澀。
她沒有逼我回應,隻将那句最後的話輕聲說了出來:
“所以我決定,不為光明作僞證。”
“哪怕隻是一次。”
說完,她站起身,整理好外套:“剩下的,就交給你了,顧律師。”
我沒有說再見。
她也沒有回頭。
但我知道,那一頁紙,終究會成為我們走完這條路、敲響命運結局的最後一錘。鐵證如山,也像一塊落在她肩上的碑。
何韻可憐嗎?
也許是的,可世上所有的“也許”,都救不了那些曾在黑暗裡被她按住哭聲的孩子。
隻是,看着她轉身離開的背影,我的心卻止不住一陣發酸,她走得很慢,像背着一個誰也卸不下的影子。
我始終不知道,何韻身後究竟藏着怎樣的故事,也許是廢墟上的成長,也許是命令下的沉默,她沒有回頭,我也沒有開口。我們之間,隻隔着漫長而無聲的風。
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不是不怕。她隻是,被逼成了一個,連怕都不能承認的大人。
後來回到家,顧清玉沒有問我怎麼了,隻是默默泡了兩杯茶。
我坐下,接過茶盞,手還在發燙,卻忽然說了一句:“她如果有早一點說出口的勇氣,會不會……”
話沒說完,他輕輕打斷我:“哥哥,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後悔。”
我擡眸看着他,眼前忽然有點模糊。
是啊。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站在光下說一句“我錯了”,還能被世界原諒。
而她,終究隻是活成了那個系統最得意、也最孤獨的囚徒。
抹香紅有話說:非常抱歉,本可最近精神狀态不太好,我并沒有上過法庭并不是什麼樣子的,很抱歉,如果有哪裡做錯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