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馬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騾馬拉着赈災物資,太醫們則乘坐着馬車坐在後面。
寬敞的馬車鋪着軟墊,上面放置着一個小木幾,擺着香甜軟糯的糕點。
李折竹坐在馬車上吃着糕點,他坐姿文雅,小口小口咬着,細嚼慢咽,矜貴優雅,賞心悅目。
他的耳邊是顧茗松逗八哥的聲音。
“來,叫爸爸。”顧茗松手裡拿着剝開的白花花的花生,喂給那隻通體漆黑的八哥,八哥去叼,又被他敏捷地躲開,他一字一字地教它,“爸爸~”
八哥就一邊在車上蹦蹦跳跳,一邊跟着嗲嗲地喊:“爸爸~”
“哎,乖兒子,給你吃花生。”顧茗松這才笑眯眯地把花生喂給它。
馬車外,仆從們聽着裡面的動靜竊竊私語。
“他們坐一個馬車诶,那隻八哥管殿下叫爹爹,管顧小将軍叫爸爸诶。”
“何止,昨天他倆睡一個房裡,還是同一張床!”
“哇塞,殿下以前從來不留人過夜的。”
“所以殿下和顧小将軍真的好上了?”
那隻八哥綠豆眼眨了兩下,突然蹦起來嚷嚷道:“殿下和顧小将軍好上了,殿下和顧小将軍好上了!”
嗓門大的整個車隊都聽見了,它尤嫌不夠一般,翅膀一扇直接飛了出去,便飛邊大聲喊:“殿下和顧小将軍好上了——”
李折竹突然很想吃鳥肉。
顧茗松坐在軟墊上笑彎了腰,他湊過去,在李折竹耳邊重複道:“殿下和顧小将軍好上了。”
他默不作聲把對方的腦袋推開,沉着臉:“你教的好兒子。”
“那你可冤枉我了。”對方悶笑一聲,嗓音低沉悅耳,聽的人耳朵一陣酥麻,“是它自己機靈,知道别人想聽什麼。”
日子就這麼晃晃悠悠地過了十天,他們終于到達了曲州。
距離最近的是德城,隔得很遠就能看見高大威嚴的城門緊閉,拒絕任何人的出入。
官員一見他們就迎了上來。
“顧将軍,鄭太醫,你們終于來了!”胖乎乎的太守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擦汗,激動的熱淚盈眶。
“快快快,你們快來看看吧!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你們盼來了,你們都不知道,曲州這個樣子我都快急死了!”
他抱着鄭太醫的衣袖嚎啕大哭,又是殷勤送水送瓜果,又是恭維,卻獨獨忽略了李折竹,跟沒看見他一樣。
“我們把病人們單獨圈了起來,現如今兩邊是不能往來的,可還是控制不住,每天都在死人......”他哭喪着臉,滿臉惶恐不安,“會不會有一天,我也死了吧?”
他的大眼睛盛滿了恐懼。
“帶我去疫區看看。”李折竹提道。
那太守見有人主動去本來還挺高興的,一見是他,當即滿臉不耐煩了起來:“殿下就别去添亂了,讓太醫們去就行。”
“你出了事我們擔待不起,況且你去了也沒什麼用。”
他煩躁極了,小聲嘟囔起來:“派誰來不好,派個二殿下,淨知道給我添亂,他可千萬不是覺得好玩來我這尋歡作樂來了......”
話音未落,一把劍橫在了太守的脖子上。
太守汗刷就下來了。
“殿下說讓你帶他去,你是沒有聽見嗎?”顧茗松嗓音慵懶,慢條斯理地用修長的手指握着劍,然後輕輕一劃,殷紅的鮮血順着太守的脖子流了下來。
“哎呀,不小心手抖了一下。”他毫不在意地笑着,仿佛随時準備要殺人的不是他一樣。
“顧,顧将軍。”太守驚懼萬分,抖得像篩糠。
“你要聽殿下的話,不然下次手抖就不知道會怎麼樣了。”顧茗松嘴角噙着笑,滿眼都是笑意,“你要乖乖聽話,知道嗎?”
劍背拍了拍太守的臉。
“是是是,我這就去準備!”太守驚慌失措地說。
他一句廢話都不敢多說,立刻按照李折竹的指令,命令繡娘縫制棉質布片,也就是口罩。
他們防疫措施準備妥當後,麻溜地把李折竹帶去了疫區。
黑色的滾滾濃煙向上升起,整個城市灰塵撲面,蔓延着一股焚燒梨木的味道。
——那是焚燒屍體的地方。
古人信奉梨木可以驅邪祛病,所以焚燒屍體多用梨木。
而如此濃重的黑煙居然連綿了好幾日,屍體定然不少。
圍起的疫區門口立着整齊劃一的士兵,他們握着刀劍和長矛,阻擋人們的進出。
随處可見滿臉疱疹的百姓,紅色的疱疹像是朱砂潑在了臉上,潰爛的膿疱像是綻開的血色花朵,他們身上蔓延着腐肉和鐵鏽的腥臭味。
死亡的陰影籠罩着這個城市,人人臉上都挂着惶恐和不安,恐懼在他們之中蔓延,沉重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壓抑,惶恐,不安,死亡和烏鴉。
一具具屍體被擡出去,他們死狀凄慘,面目全非,被滿臉麻木的官兵送往焚燒地。
臉色麻木的男人走過他們,他的臉上布滿坑坑窪窪的痘坑,雙眼空洞,黯淡無神,像是失去了鮮活的靈魂。
遠處傳來輕輕哼唱的搖籃曲,李折竹順着聲音望去,看見一個母親抱着她的孩子,走近一看,那孩童臉上滿臉的鮮血——是破了的膿痘。
他快死了。
“天啊,怎麼會這麼慘。”061有些不忍,“太吓人了。”
李折竹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心髒仿佛被一隻大手攥住了,沉重的氣氛壓的他喘不上來氣,他沉聲道:“我得救他們。”
“要不要給你兌換一個百病不侵卡?”061擔憂地問,“可以免疫和治療疫病,你可千萬不要和他們一樣啊。”
“暫時還不用,我們節省一下積分。”
一張百病不侵卡要100積分,他總共才500積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不會輕易動用。
“那你自己要小心哦,”061總是半死不活的疲憊青年音突然有些溫柔,“你會救活他們的,你不要難過。”
他笨拙地安慰着:“這是他們的命運,但你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的。”
“他們開始的時候,會突然高熱,額頭發燙,可是手腳卻冰涼,牙齒打顫,反胃嘔吐,還會突然神志不清說胡話......”
“然後高熱減退,就開始起痘疹,先是臉上,然後是全身,先是丘疹再長成疱疹,人也很快死亡,這些膿疱奇痛難忍,疼的他們一直在喊,看的人心裡難受,唉。”
太守念叨着病情,面上于心不忍。
鄭太醫奮筆疾書,和一衆神醫在飛速地記着症狀,時不時低聲交頭接耳地讨論兩句。而顧茗松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放在李折竹身上,仿佛在這個世界上他在意的隻有李折竹一個人。
“給我看看他們身上的紅疹。”李折竹突然說。
“這......”太守有些遲疑,“扒人家衣服不太好吧?”
顧茗松的食指在劍上彈了一下。
“去,把他衣服扒了。”太守立刻對旁邊的仆從說。
李折竹蹲在男人身前觀察。
男人的臉上,前臂和大腿的紅疹尤為密集,聯想到高熱和谵妄,他心裡有了計較。
“是天花。”他突然說。
“什麼花?”太守一臉茫然。
這個世界居然沒有天花的概念,這是它第一次出現在人們面前,還是以前不叫這個名字?
李折竹更傾向于前者,因為他們好像毫無應對手段。
他又細細詢問了症狀,确認是天花無疑,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可真是撞了大運了,對于一個現代人來說,天花真的是小意思。
“我去寫防治方法,這個病我知道怎麼預防。”他立刻道,扭頭就往回走。
身後的官員一臉茫然。
“他說什麼?”
“他說,這個病他有辦法。”
另一個官員徹底無語了。
一個對醫術一竅不通的皇子,能有什麼辦法?
李折竹回了驿館,磨墨提筆就開始奮筆疾書。
“取患牛痘8天的母牛,用小刮刀在其□□的痘疹上刮取黃色淋巴液,混合3%的甘油,用硝石制冰冷藏,塗抹在傷口上......”061念着紙張上的字。
後面還有硝石制冰的詳細方法和化學方程式。
“不是,你怎麼懂這些?”061驚歎。
“我大學專業是生物技術專業。”李折竹頭也不擡地寫着。
“啊,我怎麼記得……”
“嗯?”
“有點出乎我的意料,”061遲疑道,“你居然有生物技術這方面的記憶。”
李折竹手停頓了一下:“什麼叫居然有生物技術方面的記憶。”
“沒什麼,”061改口道,“我胡說的,你不要在意。”
“你似乎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關于我的長相,記憶,還有過去......”
“你以後會知道的,但我現在不能告訴你。”061為難地說,“規則是這麼寫的,你可以自己想起來,但是我不能說。”
“你說了會怎麼樣?”
“會扣我工資。”
李折竹:......
那這個處罰對于社畜來說确實挺嚴重的。
他也不為難牛馬061,畢竟對現在的他來說,想不想得起來過去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如專心寫配方。
牛痘和天花具有相似抗原,接種牛痘疫苗後,天花病毒再進入人體會激活免疫記憶,即交叉免疫。
而與死亡率超高的天花不同,牛痘的死亡率僅僅為0.2%。
簡直是為天花疫苗而生的。
寫出了疫苗的制作方法,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牛。
“殿下,現在整個城的人都在處理紅痘病,我們哪有人手給你找得了牛痘的母牛去?”官兵不耐煩地說。
李折竹堅持道:“我知道防治天花也就是紅痘病的方法,請你們相信我,幫我找到符合條件的牛。”
“殿下您消停會,自己在驿館待着吧,您别亂跑就謝天謝地了。”
“給我去找母牛!”
“沒人手,要去您自己去!”那人掉頭就走。
臨走前還指着驿館裡的人道:“去,把殿下帶去南風館,讓他消停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