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是失憶狀态,但我并不覺得奇怪。
無他,人……準确來說是魂,魂在冥界……冥界門口?應該是已經寄了變成鬼,這種情況沒有記憶蠻正常的。
低頭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我試圖推開這扇也半透明亮晶晶的門——找個冥界官方人員問問是得留下來打工呢還是排隊投胎。
結果發現那門比我宛若幻覺的手還幻覺,透過去根本拉不到。
前面的世界,以後再來探索吧.jpg
——開門啊!有本事更新有本事開門啊!
額,我把腦子裡面冒出來的奇怪内容甩出去,這一看就是前世刻進DNA的梗。總之我開始在這座城裡探索——來都來了。
斯缇科西亞,一座差不多被冥河水淹了的城邦,裡面魂體無數,明明大家都是魂,但我卻離他們遠遠的。
太可怕了,比鬼魂可怕的是什麼,是你清楚自己成為了鬼魂,而周圍的鬼魂卻神志不清還在單調重複一點生前的事。
能交流,但不多。
我的當務之急應該是找到能交流更多,起碼不會轉頭又重複對話人……魂。
不太敢和這些魂搭話了,說着說着話題重來蠻驚悚的。感覺這地方好亂,環境亂鬼魂也亂。
勇氣來源于顔值,希望長得好看能減少恐懼。
“這位女士,能請問一下……這是什麼情況嗎?”我委婉試探,連「死亡」「冥界」這種詞都不敢帶。
對方一愣,像是沒想到會有鬼魂向自己搭話。“當然……您指的什麼?”
言辭流利,表情生動,語氣溫柔。
我一整個熱淚盈眶:“孩子剛來此地,沒有教程新手導航,要被吓死了。”
*
這位名為莫忒絲的善良鬼向我科普,死亡泰坦塞納托斯拒絕亡魂進入真正的冥界,大家都卡在斯缇科西亞——一座為冥河所淹沒的城邦。
先前我遇上的,是被困于生前某個時段的鬼魂,終日重複着,直至記憶被徹底消磨。
“不要因為好奇而靠近冥河水,”莫忒絲女士告誡我,“那裡充斥着亡魂,對人……對魂影響很大,你應該不想腦子變得混沌,連最重要之物都忘卻。”
“可我已經是腦袋空空了。”
失憶得很徹底,除了偶爾靈魂深處冒出來些東西,什麼都想不起來。
莫忒絲:“……”
啊,這位女士看我的眼神,好憐憫。
“也有受不了的亡魂順從死亡的蠱惑,順冥河而下。”莫忒絲繼續道,“這方面我不了解,無法給予你有效的建議。”
“那您呢?”我探究,“您能正常交流,那面對這些,不會想……就是,受不了想解脫嗎?”
我才剛來都受不了,要是真的全部鬼魂都是三兩句重複,估計就會去冥河潛個水。
“……”她的神情柔和下來,“因為,我和我的女兒約定過——明天見。”
回到我開局的出生點位,兩個鬼魂開始漫長的訴說與聆聽。
“她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兒,但這裡……”莫忒絲看向四周的殘垣,“這裡有點陰暗,我憂心她會無助會害怕,所以我要在這裡等她。”
“我的女孩兒,缇裡西庇俄絲,她有一頭火紅的發,湛藍的眸,笑起來,哪怕是不見天日的暗室,也仿若晴日藍天、花團錦簇……”
莫忒絲一點一滴地向我描繪,漸漸地,我的腦海中也出現這樣一位可愛的女孩子。
好吧,能理解這位母親為何執着地守在此地了。
“我隐約能感應到,這裡離冥界最近。大部分時間都守在這裡,偶爾實在乏了才四處走動。”
“也是不湊巧,不然由我先為你介紹,應該就不會那麼害怕。”
她笑起來,還帶點調侃:“這可是我修改過多次,想出來最好的「新手導航」。”
“那,那我也算沾上您女兒的光了。”我不太好意思地撓撓腦袋,真心實意誇贊,“您也有一頭美麗的紅發。”
笑起,滿溢的愛意,同樣使此地變得美好。
如她所言,莫忒絲确實大部分時候都安靜地守在那兒,嘗試用各種方式記下自己的往事。
——“歲月會模糊回憶,冥河會洗滌過往。若是我遺忘了這一切,見到缇裡西庇俄絲卻認不出,我的女孩兒會有多委屈?”
她這樣說。
于是坐不住滿斯缇科西亞亂跑的我也會幫忙收集一些紙筆,大多數物品都已化為廢墟,但辦法總比困難多,實在不行找本書,把字撕下來拼貼寫文也行。
而且我感覺我的腦子蠻靈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内存為空的緣故,隻要我沒有記憶,這裡就磨滅不了我的記憶。
……
“媽媽,*我們*成為了雅努斯的半神,為人們捎去再創世的神谕。”一個有着紅發藍眸,笑起來能明媚世界的孩子抱住莫忒絲,她們發絲交織在一起,像血脈無法分割。
“缇裡西庇俄絲,很努力了,媽媽。”孩童興奮的聲音逐漸困倦,“*我們*,還會繼續努力的。”
“好累啊……明天、明天還能再見嗎?”
“好女孩,我的好女孩兒……”莫忒絲紅着眼眶,輕聲哄着、拍着,在她額頭印上如花瓣般輕柔的吻,“媽媽知道,一直知道你是個勇敢的孩子……媽媽很為你驕傲。”
“——明天見,缇裡西庇俄絲。”
“嗯,媽媽,明天見……”
那脆弱的靈魂,伴随着睡夢的呓語漸漸消失。莫忒絲收拾好情緒,揚起笑容看向我:“怎麼樣?是不是很可愛?”
“她成為雅努斯的半神,分為千道信使……”淚,又不自覺流出,“為衆生奔走,令救世的訊息曉喻大地……”
分裂後稀薄的靈魂在冥界撐不了多久。
“所以我要守在這,為我的女孩兒說一聲辛苦了,缇裡西庇俄絲很棒,媽媽為你驕傲,還有明天見。”
“……她是一個勇敢的女孩,”沉默後我沒有安慰什麼,同樣欽佩這位母親,“就像您一樣。”
*
“我也有一個放心不下的孩子。”這是我在斯缇科西亞偶然遇到的亡魂,阿蒙内特女士。
覺得她跟莫忒絲可能會很有話題,遂邀請一起去冥界門口開沒有茶的茶話會。
包成功的,因為這地除了找人聊天也幹不了别的事。
“她生來就背負太多,我隻是一個談不上稱職的養母。”阿蒙内特在不知模糊了多少的記憶中摸索,“我承諾過,将如母親一般照料她成長,守護她不為死亡所害。”
“遐……蝶……是的,就是這個名字,我為她取名為遐蝶,就像蝴蝶落在死亡的枝頭。”
“她的容貌……我已記不清……”阿蒙内特閉目歎息,“我信仰死亡,但并不怨憎塞納托斯的拒絕——因我所期許的,是那死亡所帶來的,生命的喜悅。”
“早已不明歲月,或許明日我就會順冥河而下……我從未恐懼消散,隻是,尚且還有意識時,在為那個孩子禱告,願她不再困于死亡的囹圄。”
“和你們聊天很愉快,也很高興知曉缇裡西庇俄絲這樣一位可愛的孩子。”這裡光陰無法辨别,也就不知談了多久,感覺差不多的阿蒙内特起身作别,“我就不留在這兒了,聽聞有煉金術師在倒騰什麼令塞納托斯上天……我去看看那邊情況。這死者的世界還真是熱鬧。”
“願你我皆被籠罩在死之泰坦塞納托斯的陰影下,因為那将教會我們什麼是光明——這是一道祝福,希望沒有冒犯到你們。”
莫忒絲很高興:“不會,我們本來就已是亡魂。也願您在西風的彼岸,那充滿花海的世界,擁抱您所求之物。”
腦袋空空的我瘋狂點頭:“天天開心,萬事如意!”原諒失憶的我想不出什麼特别祝福語。
阿蒙内特看着我們,擺了擺手:“我已經擁有此生所求,祝福還是留給你們……”
見面前二魂皆不贊同,她複又改口:“那就将祝福送給可愛的孩子們吧。”
也是,我們都是鬼了,還要祝福來祝福去的幹什麼。于是我們仨一緻同意将祝福留給可愛的缇裡西庇俄絲和遐蝶。
*
“我有一個放心不下的孩子。”女人歎息。
我點頭,懂,我懂,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冥界遇上這麼多……但總之我已經熟練了!
“喏,你看,就在這。”
那孩子應景地嚎了一嗓子,非常有力氣。
哦哦哦還是帶着——?!
我大驚,這這這,這對嗎?!
我恍恍惚惚帶着人去見莫忒絲。
“很可愛的孩子,很有活力啊。”莫忒絲抱着襁褓,一邊搖一邊拍,輕哼着歌謠,沒一會兒就熟練将嬰兒哄安靜。“叫什麼名字?”
“邁德漠斯。多謝,真是幫大忙了,我還沒試過哄小孩……”名為歌耳戈的女子松氣,她那一身肌肉,非常有說服力。
這位媽媽是真的孔武有力。
歌耳戈一邊學習如何抱孩子,一邊講述自己的故事。相當簡潔,成為懸鋒的王後,懷上孩子,預言說邁德漠斯會葬送懸鋒,于是現王歐利龐也就是孩子的父親,将孩子抛入冥海,給自己下毒後也殺了自己。
“呵,”歌耳戈抱着娃,咬牙,“我非要在這守着,等那個卑恥的王死下來,再公平決鬥!”
當初能平局,下毒加上剛生産才輸了,現在來冥界繼續鍛煉不信卷不死那家夥,等人也來了看她揍不揍得赢就完了!
我:“……”
莫忒絲:“……”
居然是因為這種理由而抵抗冥河誘惑嗎?那,那真的很恨了。
“不過嬰兒是怎麼能存在的?”每天閑着到處逛,做了筏子在冥河釣魚……釣魂的我,沒見過有嬰兒魂啊?
這又不是鬼片場,啊不對,不是那種恐怖片的鬼片場。嬰兒的靈魂孱弱,根本不可能在冥界存活。
“因他身負不死。”
“邁德漠斯,我的孩子,那聲啼哭孱弱而又飄渺,但當尼卡多利的戰吼自鑄魂儀門透出時,他的哭聲驟然嘹亮,如同特雷托斯雄獅的怒吼——”歌耳戈颔首驕傲,“無需猶疑,他是純血的懸鋒人,是生來便要接取王冠的歌耳戈之子。”
“自然不會因那卑恥王的毒計而葬送未來。”
我:“……”
莫忒絲:“……”
那,那這對母子都很孔武有力了。
但嘹亮的啼哭漸漸細弱,再怎麼說也隻是一介嬰孩,不能長久呆在斯缇科西亞。
歌耳戈抱着孩子,眷戀地看着這生前從未有過機會探望的面孔,一咬牙:“我這就把他扔回去。”
我:“……”
莫忒絲:“……”
此女子不僅孔武有力,還行動力驚人。
我們眼睜睜跟着,看着歌耳戈真的找了水桶,把孩子安置在裡面,然後逆着冥河,以強大的臂力卯足勁甩出去——成功把孩子送出冥界。
我目瞪口呆。
如果說,莫忒絲的愛令我欽佩。
那歌耳戈的愛已經到令我敬畏。
壓下不舍,歌耳戈回頭寬慰新認識的朋友:“不用擔心,歌耳戈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