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滞,伸手指了指冥河遠處:“邁德漠斯,邁德漠斯漂回來了。”
莫忒絲:“……”
歌耳戈:“……”
歌耳戈懷疑人生:“我的臂力被冥界削弱了嗎?不應該啊,我剛還試了試,轟碎牆石沒問題。”
但這不是當務之急,我們又手忙腳亂把娃撈回來。一檢查,哭聲重新嘹亮。
不是歌耳戈臂力不足,是邁德漠斯又死回來了。
歌耳戈:“……”
為什麼冥海沒有撈孩子的救一下。
這對母子真的令人敬畏,歌耳戈就這樣在斯缇科西亞開始了自己的帶娃日常。莫忒絲大多數時間還是守在那個地方,而歌耳戈圖方便待在冥河邊。
我眼睜睜看着這位母親,隔一段時間就給孩子來一下,依據哭聲的嘹亮程度判斷是否要送孩子出去刷新一下狀态。
我手足無措問:“這樣,這樣真的好嗎?”
“……我不知道,”歌耳戈說,“他還那麼小,眼睛都還不能看清這個世界,話也不會說。”
“不死是選擇,也是詛咒。作為母親,我不忍他經曆這些。但同樣作為母親,我希望他能……能好好活着,平安喜樂。”
糾結來糾結去,歌耳戈一拍大腿:“隻有強者才配當歌耳戈之子,如果以後恨我我也認了,邁德漠斯要是打我我絕不回手!”
會将賬全算在歐利龐身上!
我:“……”
我敬畏了。
然而事實是,邁德漠斯漸漸長大,能爬能走後,此女子就開始了懸鋒訓練。
“站起來,孩子!你打得很勇敢!”
小小的邁德漠斯練得氣喘籲籲,結結巴巴問:“母親,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醒來後找不到。”
莫忒絲曾委婉告誡歌耳戈,教育孩子,不要過于嚴厲,這麼小的孩子直面這些還是有點……不太好。
于是面對邁德漠斯的提問,歌耳戈眼都不眨:“這裡是你的夢,邁德漠斯。”
我:“……”
這對母子,這對母子硬核過頭了真的。
在冥界待到不行後被當媽的敲睡着送出去,活過來叫睡醒,死過來叫入夢嗎?
甚至因為冥河水的緣故會模糊掉記憶,這娃還真的半點沒有起疑心。
也是太年輕了沒有常識,正常人的夢哪裡會有這麼多自己不知道的消息?
你母親天天訓練就算了,還一遍遍告誡你别忘了父親歐利龐是個人渣,你是被那個卑恥的王扔入冥界的。
但凡邁德漠斯有點常識……
我閉目了。
懸鋒人,真的好硬核。
*
孩子漸漸長大,也有了自己的想法。當他開口詢問,懸鋒人歸宿隻有戰場嗎,的時候。
我看到歌耳戈的沉默,以及釋然。
她說,你是對的,邁德漠斯。
她說,無論是做歌耳戈之子,還是歌耳戈之子,都可以的。
她說,我的身份隻剩下一個——那就是你的母親,邁德漠斯,你的守護者。
她将孩子送走,問我:“你說,這孩子什麼時候再來?以他現在的本事,來的頻率越來越少了。”
而後不待我回答,又笑:“不來也是一件好事,他會有怎樣的選擇,怎樣的人生,也不該由我這個逝者指手畫腳。”
“嗯,但他是個好孩子。”
“是的,我的孩子邁德漠斯,歌耳戈之子,注定不凡,”她眷戀地看着潮起潮落的冥河水,“所以,我願意相信他的選擇。”
在邁德漠斯可以做到獨自抗拒死亡的誘惑,重回人間後,不願意自己成為孩子拖累,成為死亡蠱惑留下一部分的歌耳戈就跑去陪莫忒絲了。
冥河水潮起潮落,岸邊不再喧嚣。
斯缇科西亞終究不是一個适宜居住的地方,那孩子既然真正開啟了人生,就不該溺于此。
再怎麼樣,人世的風景都更豐富些。
*
冥界說冷清也冷清,說熱鬧也熱鬧。
聽聞還有活人騙死魂的魚,硬生生把那個站門口天天重複買魚的家夥刷新出來新的執念記憶。
可惜我很少跑去門口沒碰上。
邁德漠斯真的把歐利龐給肘下來了,歌耳戈現在天天找那些懸鋒人算賬。
因為實在太過漫長,莫忒絲哪怕不情願,也漸漸遺忘了最重要的存在。
但是她還執着地守在那裡,哪怕自己都不清楚原因。
“因為你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叫缇裡西庇俄絲,你要在這裡等她。”我很耐心地重複介紹,哪怕轉頭她就會遺忘。
“……缇裡西庇俄絲,”莫忒絲眉眼柔和起來,“聽到這個名字,我感覺心好軟。是的,我是要在這裡等她的。”
*
“嗯……大功告成!不過,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當我再次踏入熟悉的地方,聽見這熟悉的聲音。
莫忒絲撫摸着面前孩童的紅發,誇誇:“畫得真好!是不是還少了缇安之前和我提到的,兩位天外朋友呀?”
“呀,是呀,差點鬧笑話。”缇安不好意思地拿回自己的畫紙。“*我們*想想……就補在角落裡吧!”
“小小灰和小小丹都是好人,一定不會責怪缇安的,嘿嘿。”
我靠在角落,安靜看着這對母女的溫馨。
“在冥界裡孤孤單單的,感覺好像忘了很多事……這種感覺真不好!幸好有阿姨陪着缇安,給阿姨講故事的時候,*我們*想起了很多過去的經曆。”
莫忒絲聞聲也陷入追憶:“我在這個地方遊蕩了許久許久,也早已把生前所有的事情忘幹淨了。”
“我隻記得與最重要的人做了個約定——「明天見」。”
缇安驚喜:“是嗎!那可是*我們*最喜歡的告别辭呢。每當說再見的時候,*我們*就會大大方方地說,明天見!”
“是啊,明天見,多麼美好的祝願呀……”
我忍不住笑起來,湊過去:“那缇安,還記得自己頭上的五瓣花嗎?”
“你是……”莫忒絲陷入思考,覺得眼熟。
又來一個能聊天的朋友,缇安很高興,積極回答問題:“缇安知道!缇安沒忘!*我們*記得這很重要!”
“這種花在雅努薩波利斯的傳說裡,象征着思念、感恩,以及跨越時空的愛。”
我繼續淳淳善誘:“那聰明的缇安,還能想起來花的名字嗎?”
“花……花的名字……”缇安摸着頭上的花,開始冥思苦想。
“莫忒絲。”
“咦?阿姨你說什麼?”
莫忒絲抱住眼前的孩子:“花的名字,是莫忒絲。缇安……缇安……”
“對不起缇裡西庇俄絲,媽媽差點食言了。”
我搓了搓也有點泛紅的眼眶,安靜離開,這斯缇科西亞真是的,這麼久了都沒待習慣。
*
另外一對權威的母子也依舊權威,我扒拉在屋頂圍觀。
“甯戰死,毋榮歸。吾兒邁德漠斯,你不肯戰死,執意回歸現世,也配自稱懸鋒人麼?”
“你還有顔面安坐于被你親手終結之偉大王朝的王座上麼?你不配。”
我靠這家夥怎麼跑出來了。等着吧孔武有力的歌耳戈會摁你去冥河洗澡的。
“閉嘴。”
“懸鋒人何時懦弱到為他人做默默無聞的後盾?你與我分明都将紛争與恐懼當作食糧……”
“滾開……!”
他沒有回頭。
“邁德漠斯……”歌耳戈終于給人踹走,站到自己孩子面前,開始溫馨——
“别停下你的腳步,我不記得我曾教過你「軟弱」。”歌耳戈女士如是訓斥。
我:“……”
我抹了把臉,沒事,沒事,還有邁德漠斯呢。
“……母親,”被我寄予厚望的邁德漠斯開口,“可我們……都未曾見過一面……”
我:“……”
很好,母子的硬核一脈相承。
“邁德漠斯,挺起胸膛,讓你的步伐動起來!你身上流淌的歌耳戈血脈會指引你還鄉……挺起胸……血脈……指引你還鄉……”
“……”他呼出一口氣,“搖搖欲墜的世界啊,歌耳戈之子即刻便來——希望我沒有讓你們等太久。”
我:“……”
行吧,也算,算是圓滿,嗯。好歹他們達成了共識,至于怎麼達成的别管。
*
這千年都沒有什麼改變,隻有鬼魂來來往往的斯缇科西亞,事情也是都堆起來了。
缇安和莫忒絲依舊那麼溫馨,邁德漠斯與歌耳戈還是那麼硬核。之後一陣地動山搖的,轟轟烈烈之後,堵死的冥河水竟然開始流動了。
我想起那個煉金術師的狂言,待到與死亡共生的少女到來,他将讓塞納托斯重返世間,展翅高飛。
……好吧,阿蒙内特。
你的祝福生效了,當然,莫忒絲的也是。
你我皆被籠罩在死之泰坦塞納托斯的陰影下,因為那将教會我們什麼是光明。在這西風的彼岸,确實滿溢着你所求的世間珍貴之物。
讓沒有那麼好的斯缇科西亞,也沒有那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