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鄧歆睜眼時,沈行已經醒來很久了。
令鄧歆驚訝的是,已經是春季了,而此刻窗外大雪紛飛。
沈行決定不再反抗了。昨夜他已經把這一年來所有的計謀欺騙全部坦白,他如今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今日就是回到自己該回的地方的時候了,鄧歆想。但是這個想法似乎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麼讓他欣喜,他盼望了許久的結局真正到眼前之時,他卻猶豫了。
沈行站在窗邊,帶着幾絲薄涼的笑意:“鄧歆,都結束了。”
鄧歆沉默着,注視着他那在風中飄揚的白衣,忽然想,風會不會就這樣把他吹走了。
這個可笑的念頭纏着鄧歆,沈行見鄧歆沒有反應,歎了口氣,走到鄧歆身邊,輕推了他一把——“去洗漱吧。收拾好了,咱們就走。”
他說得是那麼稀疏平常,就好像是說收拾好了咱們就出去逛逛,可是鄧歆知道沈行要面對的是什麼,是牢獄,是刑場,是黃泉。
這一次的洗漱,鄧歆的動作格外的慢,他想把每一刻都延長,驚慌地守着這最後的片刻。
或許是他的心思太明顯了,一直沉默着的沈行終于開口了。
他說,鄧歆,沒必要。
鄧歆忽地眼睛一酸。
他匆忙掬起一捧清水撲在臉上,胡亂抹了,直起身,扭頭看向沈行,說,好了。
沈行眼裡的笑意濃得幾乎化不開。
他走到鄧歆身邊,輕聲道,“鄧歆,我們最後做一場戲。”
……
樊林冷眼注視着朝城門而來的兩道身影,當看清來人時,他目光一閃。
是鄧歆。
和挾持着他的沈行。
“沈行,你還要負隅頑抗麼?”樊林壓制住重見鄧歆的欣喜,質問沈行。
沈行沒有說話,隻是同鄧歆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來。
風雪模糊了鄧歆的視線。
在距離樊林幾尺的地方,沈行站定了腳步。
他把鄧歆推向樊林。
樊林扶住鄧歆,鄧歆倉惶間回眸——
那個一身傲骨的沈行,此刻,緩緩對着樊林跪下,冬風吹動着他的衣衫和發絲,讓他甚至顯得有幾分脆弱,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切。
此刻,鄧歆站在沈行的對立面,看着那個曾經和他互相利用,互相欺騙的敵人,和他朝夕相對,談天論地的摯友,和他共見春花夏蟲秋風冬雪的“共犯”。
一直以來,他們的界限都是模糊不清的,可是如今,一切都劃分得那麼清晰,清晰得近乎殘忍。
鄧歆依然是他的朝廷命官,可是沈行再也不是那個在住在鄧府的沈公子了。
他是叛軍首領,是千夫所指,是罄竹難書,死有餘辜的沈行。
鄧歆的掌心還留着沈行的溫度。
在他被沈行推向樊林前,沈行輕輕捏了捏他的掌心,像是安慰,又像是道别。
這個動作不是那個罪惡滔天的叛軍首領做得出來的,這是隻有他鄧歆的摯友,沈行做的出來的。
手心的那一絲餘溫終究是被風雪奪走了。
鄧歆忽地哭了。
他回眸,看着沈行。
他發現,在他的目光落在沈行身上之前,沈行一直都在看着他。
沈行看到鄧歆微紅的眼眶時神色微微一動。
“樊林,我——”
鄧歆哽咽着,甚至忘了該喚“陛下”。
但是沈行看着他,搖了搖頭。
鄧歆再也抑制不住,他想用衣袖擦去淚水,可是怎麼也擦不幹。
胡軒沉默着,走到鄧歆身邊,輕輕拍着他的肩。
沈行看着胡軒和鄧歆,目光一閃,半晌,道:
“罪臣沈行,懇求陛下賞臣一死。”
他的聲音不大,清冷得猶如碎玉。
話罷,他緩緩地叩首。
俯首稱臣,是他沈行的結局。
鄧歆突然掙脫開胡軒,擋在樊林和沈行之間——“不成!不能殺了他……雙,雙生蠱還沒解呢!”
胡軒瞧了鄧歆半晌,又看看沈行,忽然開口:“雙生蠱解法現在還未知。陛下,不如将沈行關押後再做打算。”
沈行眼底掠過一絲微妙的光彩:
“鄧公子好記性。”他頓了頓,繼續,“可是雙生蠱并非無解——”
“——閉嘴!!”鄧歆打斷了沈行的話,他轉身,盯着沈行,咬牙切齒,可又有幾分顫抖,目光帶了些哀求,“你難道死了還要拉個人陪你一起嗎?!”
沈行依然是帶着那種不痛不癢的笑意,不顧鄧歆的阻攔,略微提高了聲音:
“我能下蠱,自然就可以解,陛下,臣乞求為鄧歆解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