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宋安之抗拒的意思過于明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阿四都沒有再去逗他,他隻是靠着船舷,望着岸邊的風景出神。
正午,日落,月升。
雖對阿四仍有些許不放心,但是疲憊仍是席卷了宋安之的身體,在眼皮再一次撐不住打架時,宋安之無奈地對阿四道:“煩請景公子幫我看着這兩個孩子吧,我想歇一會兒。”
聞言,阿四頗為驚奇地看宋安之一眼:“你叫我什麼?”
“……景公子。”宋安之被他看得有些發毛,硬着頭皮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
阿四卻仍是沒聽見似的,帶着笑意:“什麼?”
他一邊說着,一邊把身子朝宋安之那邊微微探了探。
“景公子,煩請幫我看一下這兩個孩子吧,我累了,想睡一會兒。”知道阿四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宋安之隻能認命似的,再次說了一遍。
很明顯阿四對宋安之的妥協很滿意,他受用地點點頭,像是賞下什麼恩賜似的大手一揮:“好吧!你睡吧,等到的時候我叫你。”
見阿四終于開恩,宋安之松了一口氣,道了一句多謝便回到船艙内。艙内空間并不太大,他有些局促地躺下,阖上眼,任憑疲憊拖拽他進入夢境。
他做了一個他曾做過無數次的夢。
夢裡瓢潑大雨,雷聲陣陣,蒼白的閃電将四周映照得如白日一般光亮。他站在岸邊,對岸,有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褪去華服,卸下發冠的身影。
這個場景在他夢裡出現過無數次,他甚至不需要那人回眸,他就知道那人是誰。
宋安之喚了一聲“殿下”,可當他開口之時,一道不合時宜的雷聲淹沒了他的呼喚。宋安之并未氣餒,喚了第二聲、第三聲,可是,滾滾的雷聲和奔流不息的濤浪将他的呼喚所淹沒,他的聲音逐漸趨于沙啞,乃至于每次發聲時都如同有刀片劃過他的喉嚨。
其實他也明白這是夢境,可是痛意真切得不似在夢裡。
或許是他的锲而不舍惹來了一絲可憐,他聲嘶力竭的那一聲“樊汶釋”終于是傳給了對岸。
天際劃開一道白光,在短暫的光亮間,對岸的人緩緩轉過身,狂風大作,吹得他的發絲和衣袂皆是翻飛。
宋安之看見,樊汶釋笑盈盈地望着他,輕輕喚了一聲“師父”。
上天都憐惜他的殿下,不舍得讓雷聲淹沒他的呼喚。
宋安之已經分不清臉上滾落的冰涼液體究竟是雨還是淚,他像先前無數次夢到過的那樣,義無反顧地踏入河中。
這條河并不深,堪堪淹沒他的膝蓋,宋安之吃力地朝前邁着步子,擡眸望向岸邊的人,顫抖着聲音,求他别走,求他多等會兒。
他說,師父馬上就過來了,你别心急,不要走。
冰冷刺骨的河水凍得宋安之渾身發抖,可他不在乎。
在夢裡,他千百次踏入過這條河流,千百次地朝他的殿下走去,上萬次地乞求着殿下别走,哪怕他知道,這條河永遠走不到盡頭,他永遠到達不了岸邊,他也義無反顧地在夢裡再一次踏入冰涼的河水。
河水嗎?宋安之低頭,那漫過他膝蓋、逐步淹沒他大腿的猩紅液體倒映在他眼中,聚成血色的深潭。
白骨森森,血流成河。
宋安之擡眸,岸邊的人皓白衣衫,一塵不染有如仙君。
身上的衣衫早已被血浸濕,宋安之擡手,撩開擋在眼前的的發絲,望着對岸的人,卻眼眶一紅。
樊汶釋朝他伸出了手,又喊了一聲“師父”。
方才還在膝蓋處的鮮血不知何時已經漫到了他的腹部,宋安之并不在意,他知道這是夢境,他義無反顧地一步一步朝前走着,哪怕腳步越來越沉重,他依然望着岸邊那人朝他伸出的手,在他眼中看來,那或許是一根救命稻草。
腹部、腰際、胸膛。
窒息的感覺似惡鬼,攀附在宋安之身上,纏得他冷汗直流,他知道這是夢境,隻要他醒來,這幾乎要了他命的窒息就會消失,可是他隻是咬緊了牙一步一步朝對岸走去。
他的殿下本應接過玉玺,坐上那把龍椅,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