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梅香苑時,天色已暗沉下來,樊林回頭看了一眼程漁:
“時候也不早了,你要不然留在宮裡吃頓飯再回去?”
帶有關懷意味的提議明顯是為了照顧程漁的心情,江淮之事已經讓程漁無比煩躁了,若此刻讓程漁回到護國公府,難免胡思亂想。程漁低下頭思索了一陣,本想出言拒絕,但擡眸望見樊林擔憂的神色,到嘴邊的話又被她咽了下去。
程漁點了點頭,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那……要不大家一起吃吧?咱們好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順便還能繼續商議一下這件事情。”見程漁答應了下來,王玄逸提議道。
聽了王玄逸的話,樊林露出贊同的神色:“那我去跟瑚繡和鶴湘說一聲,讓她們也過來。”說着,便要往門邊走。
“你們吃吧,我今晚還有事情要辦。”此刻,胡軒有幾分急躁的聲音響起,硬生生止住了樊林的動作,樊林回過頭,不解地看着他:
“什麼事情?”
但胡軒明顯不想多說,隻是揮了揮手,給其他幾人留下了個背影。
冬日的氣息肅殺而凜冽,胡軒每走一步,青石闆路便發出沉悶的聲音,寒風恍惚間呼嘯而過,給耳畔和唇邊帶來了尖銳的痛意,胡軒下意識伸出手指探向嘴唇,指腹稍一用力,牽扯出的痛意又劇烈了幾分。
指尖沾染的血色在迷茫的夜色下看不太真切,所幸疼痛讓多日以來連軸轉到幾乎喪失思考功能的大腦重新開始運作起來,牙齒恰好抵在撕裂的傷口上,用力咬了一下後,鐵鏽味在口中彌漫,舌尖卻不合時宜地感受到了一股甜意。
這種自虐式的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的方法胡軒百試不厭。
從前他太信任江淮,甚至在江淮猜出賀長卿的秘密時并未為賀長卿加以掩飾,如今江淮走向他們的對立面,若是江淮把目光放在了賀長卿身上,隻怕賀長卿的處境會十分危險。
胡軒并不知道江淮對“起死回生”這一件事情的了解到底有多少,是單純知道有方法可以讓瀕死之人重煥生機,還是連魂魄封印在玉佩之中這件事也知道?胡軒不敢去賭。
此刻賀長卿還在青雨山,當時他讓賀長卿離開胡府也是怕身為振月國人的赤鈴和林鳴鶴有什麼方法對付賀長卿,畢竟,胡軒知道看似不傷不死的賀長卿,實際上脆弱得不堪一擊——一旦玉佩毀壞,賀長卿便會魂飛魄散。
去青雨山吧。
胡軒目光一暗,攥緊的手傳來陣陣痛意。
青雨山離京城并不遠,但夜色中的山路崎岖難行,胡軒一隻手提着燈,另一隻手握着劍柄,确保遭遇危險的時候能夠迅速拔出劍來反擊。
掠過身側的草木飄來幽幽的香氣,遠處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胡軒警覺地屏住呼吸,卻發現那隻是風吹過的聲響。或許是太冷,又或是自幼便對黑暗有着難以名說的恐懼,胡軒隻覺得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重,他擡眸,黯淡月光下的前路顯得有幾分可怖。
呼出的氣息化為白霧,在燈籠的映照下缥缈而虛幻。
身後忽地傳來腳步聲,胡軒隻覺得從後背猛地炸開一股寒意,他迅速拔出劍轉身,劍鋒反射出的燈光晃了他的眼睛,他眯起眼,在夜色中試圖分辨出來者的身形,卻冷不防與一隻小鹿對上目光。
小鹿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閃着寒光的劍鋒,胡軒怔了怔,歎了口氣,收回劍,回身,繼續趕路。
沒走出幾步,胡軒就感覺腰側被什麼東西頂了一下,他垂眸,那隻小鹿擠到了他的身邊,胡軒無奈地看了一眼狹窄的路面,往内側挪了挪,沒想到這小鹿變本加厲,胡軒往裡面一點,它就更擠一點,到最後,胡軒幾乎是貼着山壁在走,他啧了一聲,憤恨地低下頭,小鹿也仰起頭看他,又眨了眨眼。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胡軒隻覺得心裡更加堵得慌了。這樣趕路實在是太麻煩,他把小鹿往外面推了推,可是隻分開了一瞬,小鹿又貼了上來,順便在胡軒身上蹭了蹭。
唉,算了。胡軒認命似的長歎一聲,就這樣與突如其來的同行者貼着憋屈地繼續趕路,所幸看來他和小鹿的目的地并不相同,在一個岔路口,小鹿終于和胡軒分開了,胡軒舒了一口氣,正要走時,小鹿卻又跑到他面前站定。
胡軒不解地望着它,小鹿盯着胡軒看了半晌,突然,前腿一彎,伏在了地上。胡軒莫名其妙地看了一會兒,開口道:
“我沒帶吃的。”
小鹿沒有動靜。
胡軒不想再耽擱時間了,繞過小鹿,繼續趕路,可這次小鹿又跑到他面前,再次伏在地上。胡軒更加莫名其妙了,這時,小鹿卻突然起身,走到胡軒面前,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随後哀怨地看了胡軒一眼,轉身跑遠了。
掌心還殘留着與撫摸貓狗時不同的觸感,胡軒怔愣了半晌,終于是被氣笑了。
不過,多虧了這一場莫名其妙的鬧劇,胡軒心中的煩悶消散了不少,趕路時的腳步也輕快起來了。不知過了多久,胡軒終于抵達了那一處他許久未造訪過的宅邸。
屋内并未亮燈,胡軒站在門外疑惑地看了一會兒。雖說他對時間的感知能力并不強,但此刻明顯不是平日賀長卿入睡的時間。
躊躇半晌,胡軒還是提高了聲音:“長卿,在嗎?”
說着,他擡手去叩門,不曾想他稍一用力,門就吱呀一聲開了——并沒有鎖上。
刹那間一種不安感襲上心間,胡軒皺眉,拔出劍,走進屋内。
燈籠的亮光此刻不知為何黯淡了不少,胡軒借着這光亮吃力地分辨出屋内的陳設——不知為何,并不像是有人生活在這的樣子。
各件家具上都蒙着一層灰,當年與賀長卿初見時,屋内可以說是一塵不染。
“長卿?賀長卿!”胡軒不住地呼喚着賀長卿的名字,不知為何,他在屋内聞見了幽幽的草木香氣,卻絕非平日裡熬過草藥後的那種氣味——屋内的氣息,似乎給人一種難以明說的壓抑感。
胡軒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心跳得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