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任府,任一就疲憊地歎了一口氣——他想起方才在養心殿的鬧劇,不免對程漁生出幾分不放心來。雖說最後程漁還是妥協了,但看模樣明顯不情願,難說以後會不會再出什麼事。
任一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後頸,正想要伸個懶腰時,腰際傳來的隐痛卻讓他止住動作。
他伸出手去觸及傳來不适的那一處,臉色沉了下來,緊咬下唇半晌,最終隻是歎了一口氣,擡眸望向窗外略顯蕭瑟的景象。
任家離京已經十年,這十年裡任府無人照料,院落裡如今已是一片落敗,絲毫不見記憶裡由父親親自打理時的盛景。
刺骨的寒風從窗戶灌進,拉回了任一的思緒,他沉默着起身,正打算合上窗時,目光不經意間掠過那枯黃的叢叢雜草。
雖說任一早已習慣獨處,但不知為何,望見此番情景,心中卻生出了幾分不耐煩來。他意識到自己并不想就這樣将一天剩餘的時光浪費在如此令人心情不快的景色上。
想着,他出了門。
踩過咔嚓作響的殘枝敗葉,任一擡眸,不知何時飄起了雪,他歎了一口氣,來到府門前,迷茫地朝周圍望了望。許是因為已經快要到了日落時分,街道并不像平日裡的熱鬧,零星的幾個小販也打算收攤了,正手腳麻利地收拾着。
難得有心情出來逛逛,卻這麼不遇巧。任一有些煩躁地咋舌,倚在門前的柱子上,目光随意地放遠,試圖搜尋出一個去處來。
正當他搜尋無果,想着要不然還是回去躺着時,卻聽見對門的霍府裡傳出一陣喧鬧聲。
任一疑惑地望向霍府——吵鬧的聲音越來越近,下一刻,一群孩子嬉笑着從霍府内沖了出來,領頭的那個孩子手裡還拿着個看上去像小人一樣的東西,正炫耀地揮着手臂。
“給我玩玩!給我玩玩嘛!”有幾個小孩圍在領頭的孩子身邊,踮起腳去夠他手裡的東西,領頭的小孩卻并不打算讓他們得逞,把手舉高,不悅地開口:
“你們想玩就找霍大哥幫忙做一個啊!别搶我的!”
他這一句話似乎引發了衆怒,其餘的小孩都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七嘴八舌地抱怨着:
“真小氣!”“就是!”“明明霍大哥是做給我們玩的!”
聽着叽叽喳喳的小孩聲音,任一隻覺得自己原本就煩悶的心情更糟了,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決定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時,卻聽見一個小女孩轉過頭沖他大聲喊——
“那個大姐姐,你來評評理,明明霍大哥說了這一個小人是給我們一起玩的,但他卻想要吃獨食!”
任一暗叫不妙,轉身就想離開,但小女孩的控訴已經将他拉進了這場戰火中,見他想跑,那個小女孩飛速跑到他身邊拽住他的衣角,硬生生把他往霍府門口那一片小孩子的是非之地裡拽,任一本想掙脫,又怕自己下手沒輕沒重地傷到小女孩,隻能滿頭黑線地被她領到霍府門口,垂眸看着那一個手裡捏着小人的小孩。
見任一被拉了過來,其餘的小孩都自發地圍在任一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控訴起拿着小人的那個小孩的罪惡行徑,任一聽得頭疼,隻能絕望地閉上眼,任由小孩子們抱着他的腿發牢騷。
正當任一成功地神遊天外時,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怎麼了這是,怎麼都圍着他啊?”
任一猛地睜開眼,回眸,霍衡正抱着一堆小人茫然地走來。
見霍衡來了,原本黏在任一身上的小孩都放開了任一,飛快跑到霍衡身邊,七嘴八舌地喊着霍大哥,霍衡将懷中的小人挨個分給孩子們,分得了小人的孩子都歡天喜地地跑開了,沒人注意還站在門口的任一和方才被審判的小孩。
任一望了望衆星捧月的霍衡,又低下頭看了看那個握着小人,肩膀正在顫抖的孩子。
他記得這小孩方才被其他小孩罵哭了。
任一歎了一口氣,輕聲道:“行了,跟他們玩去吧,他們肯定不記仇的。”
聞言,小孩肩膀猛地一顫,他擡眸,不敢置信地望着身邊的人。
看着小孩的眼神,任一無奈地再次歎了口氣,閉上眼從腦海裡搜尋出最溫和的詞彙,繼續說道:“他們都是你的朋友吧?一定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再也不和你玩的。實在不行,道個歉呗。”
小孩依然默不作聲,隻是驚訝地望着任一。任一瞥了一眼,正要再說些什麼時,那小孩突然開口了:
“你一個女的怎麼這麼個聲音?好怪。”
任一身子一僵,下一瞬怒上心頭:“你說什麼?死——”
“小孩”二字還未說出口,那個小孩就喊着“好怪好怪”跑遠了,任一正要追上去時,卻感覺手腕被誰拉住了,回眸,霍衡一隻手拽着他的手腕,另一隻手舉起剩下的一個小人湊到他眼前,雙眼放光地興奮說道:
“你看,我新做出來的!還可以自己跑呢!”
任一皺眉,打量了這木制的小人一會兒,小人的手腳倒是做得栩栩如生,就是這臉……隻能說有鼻子有眼的,不過也言盡于此了。
見任一跟這小人面面相觑,霍衡松開了任一的手腕,在小人背後摁了一下,随後将小人放在地上,随着咔哒一聲,小人竟然自己開始走了起來。
任一原本因為小孩出言不遜而積攢的怒氣此刻煙消雲散,他驚訝地看着動作雖稍顯笨拙但仍算穩健的小人,半晌,他擡眸,看向霍衡,難以置信地問:
“這是你自己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