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在發抖。
他知道自己的那個問題過于荒謬,在問出口的那一瞬間他甚至希望胡軒笑着問他是不是睡迷糊了,不然怎麼會問出這麼蠢的問題。
可是胡軒沒有。
那時,胡軒隻是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就好像他真的說中了那樣。
那雙時常盈着笑意的眼眸在那一刻隻是充滿着平靜的絕望,茫然得就像是一個犯了錯又被抓了現行的孩子。
而現今他仍然逼問着胡軒,懇求着胡軒給他一個答案。他有一種預感,自己的咄咄逼人或許會讓胡軒再度轉身逃跑,甚至從此消失在他的眼前,但他無法按捺住心底追尋真相的沖動——這一切,太不對勁了。
但胡軒依然沒有回應,他隻是低着頭坐在椅子上,急促地喘息着,仔細聽時,甚至能分辨得出隐隐約約的啜泣。
絕望的寂靜讓賀長卿再也沉不住氣,他正要出聲再喚一次胡軒的姓名時,卻發現胡軒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着。他察覺出了不對勁,匆忙走到胡軒身邊,想要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可指尖即将觸及他身軀的那一刹那,胡軒猛地拍開了他的手——
“别碰我!!”
聲嘶力竭的拒絕讓賀長卿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胡軒,胡軒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這麼粗暴,胸膛都因為急促的喘息而劇烈起伏着。
但賀長卿隻是錯愕地盯着胡軒的手臂——
幾道蜿蜒而下的傷疤溢出鮮血,順着肌膚滑落。
而胡軒另一隻手的指尖,也被鮮血染紅。
賀長卿怔愣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刺眼的紅和扭曲的傷痕斑駁着、糾纏着。
而胡軒這才像是被賀長卿的眼神刺痛了那般,他猛地将手臂藏在身後,别開臉,不願意去看賀長卿。
半晌,賀長卿這才反應過來,他伸出手去,鉗住胡軒受傷的那隻手臂,但胡軒猛烈掙紮着,用力到仿佛賀長卿略微松了力氣他便會逃走。
“放開!!”胡軒見掙脫不開,歇斯底裡地吼着,聲音甚至都有些變了調。
但賀長卿反而越來越用力:“快跟我去處理傷口。”
“滾!”胡軒奮力拒絕,甚至于口不擇言,可賀長卿絲毫不在意他此刻說出來的那些難聽的話,隻是一個勁地想要拽走胡軒。
他突然後悔了,他不該問那個問題的。
他一直知道胡軒的狀況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樣好——他知道胡軒常常失眠,也知道胡軒有着借痛苦強迫自己清醒的壞習慣,但他一直都裝作沒有注意到。
如果自己去在意這些事,或許胡軒好不容易保持的平衡就會崩塌,所以他一直冷眼旁觀。但是最近越來越多的異常讓他無法不去在意那些令他感到疑惑的細節,以至于他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答案,将胡軒逼至如今的境地。
“至少得清理一下……!”賀長卿逐漸焦躁起來。
“你不是都喝過我的血了嗎?!早就該知道這點傷不算什麼,現在裝什麼呢!!”
尖銳的聲音回蕩在賀長卿耳畔。
賀長卿像是挨了當頭一棒,猛地止住了動作,胡軒見狀,收回手,狠狠瞪着愣住了的賀長卿。
“……什麼?”賀長卿眨了眨眼,顫抖着從喉間扯出一句疑問。
他的目光逐漸上移,落在胡軒的臉上。
他從沒有見過胡軒那樣的表情。
蒼白、冷汗、淚水。
那雙眼眸早就失去了一切的從容,現在恐懼得就像是看見了什麼怪物似的——對,怪物。
“你不是想問我到底是不是胡軒嗎?行,我告訴你,我不是!我一覺醒來就不知道為什麼穿越到了這個人身上,我還想問老天爺這是怎麼回事呢!!憑什麼一下子就把我丢來這個鬼地方,我原本的生活全都沒了,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回去!!!”
“到現在為止發生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破事,又是叛亂又是什麼狗屁複活,我還想問一問我到底是誰呢!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非得遇到這種事?!”
“我現在隻想求老天爺放過我,讓我能馬上回去,我早就受夠了!憑什麼非得是我?!憑什麼什麼都不跟我解釋就把我扔在這裡!”
他聲嘶力竭地控訴着,乞求着上天收回這個玩笑。
逐日積累起來的絕望終于在此刻決堤,他這才發現自己早就精疲力竭。
忽地,一雙手攬住了他的肩,下一瞬,周身被溫暖所包圍。
胡軒睜大了眼睛,那還未說出口的詛咒堵在喉嚨,再發不出一絲聲音——
是賀長卿将他擁入懷中,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耳邊傳來微微顫抖的低語:
“不管你是誰,我……”
那微不可聞的後半截話,隐沒在了胡軒的哭泣聲中。